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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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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瓔珞是被手臂上的灼傷給痛醒的。當她睜眼醒來,周遭已是一片火海,地窖裡存放著大量的酒,酒甕不耐高溫,應聲爆裂,先是一壇,接著是第二壇第三壇……酒液與火結合,鮮紅霎時渲染她眼前,吞噬掉所有視線。 她試圖拍掉衣袖上燃燒的火焰,動作有些遲緩,後腦又疼又辣,卻不及身處烈火之中的灼燙難受,意識告訴她,快逃,身體不聽使喚,快逃!快爬起來!若遲了,就要葬身火窟,她與孩子…… 她匍匐著,身子拖在地板上,努力往石階爬,身後的火,宛如化身為巨蟒,吐著火焰舌信,猛撲而來! 她身上被酒液濕濡,極易著火,她爬行過的痕跡,成為引信,將火引導而來,她踢掉了繡鞋,因為那輕軟的布料燃燒起來,接著是裙擺,又燙又刺的灼咬,令她爆發力量,爬得更快,然而那也只是迴光返照的蠻力,來得快、去得更快,她伏在石階,黑霧迷蒙了雙眸,熏出難受的眼淚,眼睛幾乎快要無法張開,口鼻間所能呼吸到的,全是嗆人濃煙,她用傷痕累累的手捂住嘴,卻捂不住它們竄入肺葉的蠻橫。 她的腿好燙、好燙,頭也好疼,渾身像被置於鐵網上煨烤太久的魚兒,傳來一陣焚燒的焦味…… 真的,要死在這兒了嗎? 無論什麼事,你都可以喊我。 遇上哈麻煩,記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裡哪裡,都能聽得到。 喊不出口,她的聲音,喊不出口……她怕,怕喊了,心裡有了期待,期待卻仍是落空,怕自己等著他來,怕自己等不到他來,怕他不願意來,怕他聽不見她的求救,怕自己最後死去之前,是抱著遺憾…… 最近我比較忙,恐怕沒法子撥冗在小事上。 我已經有一個女孩在等我,我沒有空理你……隨便你愛說我無情無義還是禽獸不如……隨便你了啦……她疼得號啕大哭,因為身體的痛,更因為心裡的痛,她以為自己是放聲哭出來,但並不是,她沒有聽見自己的哭聲,她只是張著嘴,無聲嘶叫著,眼淚成串滑過汙黑的粉頰。聽見他這樣說,她好難過! 她不知道如何響應,她想瘋狂槌打他的胸口,用她所聽過的惡毒字眼咒駡他,她想賞他幾巴掌,她想問他的心是否是鋼鐵鑄成,她想吼著問他為何如此踐踏她的愛情! 她最終只選擇了默默退開,她的心,卻像被撕裂擰破,她強忍著那樣的疼痛,不哭不鬧,佯裝自己堅強無比、佯裝自己不需要依靠他,臨死之前,她不想再忍耐、不想再假裝,她疼呀!她好疼呀! 她不像他這樣豁達、這樣說放就放、這樣果決斷情,她怯懦、她死心眼、她付出了感情,就不輕易收回……現在,她要帶著這份固執傻氣的感情,以及來不及出世的孩子,在大火之中,灰飛煙滅,燒成殘燼。 她閉上不斷淌出淚水的雙眸,吸入嗆濃的煙息,活命的空氣愈發稀薄,意識斷斷續續,開始有些幻覺浮現! 爹揮去滿臉汗水,告訴她,你別往這兒來,這兒又熱又悶,女孩子家回房去繡花彈琴;昔日貼身小婢嫻兒端著桂花甜湯,圓臉兒堆滿笑,伺候著她喝;嚴盡歡領著人,進到沈府,氣焰囂張地威嚇要拆掉柱子打掉涼亭;炫陽之下,咧嘴露牙,朝她笑著的尉遲義……幻覺之後,應該是幻聽了。她隱約聽見他在說。 瓔珞!你出來!你別躲我!聽我說,你真的誤會了!我和采菱沒什麼!我不要她!我從頭到尾都不要她!我要的只有你!瓔珞—— 我向你解釋過了,你為何不信我?!為何仍抱著懷疑?!為何要走? 她只是一個破大夫!只是替我敷藥!只是差點弄死我!只是!該死的路人一隻呀! 是因為她打從心底,希冀能聽到這番話吧? 希望聽到他與采菱清清白白,沒有感情糾葛,沒有男歡女愛。 所以現在,奢想著他的嗓音,吼出這樣遙不可及的夢想。 你連我送你的指環也不要了,就像你也決定不要我了一樣,是不? 我這輩子沒這麼蠢過!在秦關的匠房裡一顆一顆桃、一顆一顆選,非得要找切工最漂亮、光芒最炫目的,我想把它送給你……那不只是一顆鑽!那是我的心呀! 你卻寧可拿它去典當,等同是將我的心一塊兒給當掉了!瓔珞,不要這樣待我! 喊我的名字!讓我知道你在哪裡! 夢,讓她得以聽見這些句子。若它們全是真的,全是由他口中道出,那……該有多好……該有多好呀。美麗的綺夢,教她在嚶嚶哭泣中,綻放微笑。 恍恍惚惚,她看見過往的點滴,在眼簾間迅速重現! 他一抹促狹,明明就知道她意圖拖延時間,想讓嫻兒她們收拾更多東西離開沈府,不立即點破,直到嫻兒她們走遠,他才咧嘴笑著揭穿她的劣質陰謀,她以為他會生氣、會去追回嫻兒,硬要檢查她們的包袱,但他沒有,不只沒有,他還縱容她帶走她爹的牌位,那是件小事,卻是他違逆了嚴盡歡命令的大事,他在一旁鼓吹她「多帶幾件衣裳首飾沒關係啦,我當作沒看到,這件這件還有這件!」他替她多塞了好些衣裳到小小包袱內,她在心裡,是暖熱的。 他一臉安撫,要她安心在嚴家住下,他說嚴家全是好人,她因他的笑容而寬心,那張看來兇惡的容顏,輕易撫慰她的惶恐,她在心裡,是全盤信任的。 他一本正經,叮囑她只要有需要,無論大事小事、要事雜事,都可以喚他過來,他定會迅速趕至,她在心裡,是受寵若驚的。 他眼神銳利凝望著她,低首噙住她的唇時,他的氣息、他的蠻橫,讓她錯愕卻不害怕,一個比她高壯許多許多許多的男人,用著呵護的力道,在探索著她,那是她第一次嘗到男人的味道,她在心裡,既羞怯,又隱隱藏著期待。他在她耳邊說過的話、在她身上做過的事、他笨拙為她梳發,示範秦關特製的夾鈿該如何使用、他為她戴上碎玉耳墜、他為她套上指環、他偎在她身邊,小小銅鏡映照出兩人貼近的模樣,他與她笑得多開心呐,她不是為了自己擁有那些貴重的首飾而在笑,是他,是他百般想討好她、百般想妝點她、百般想寵愛著她的行為舉止,教人窩心不已,即便他送她的,只是一根木簪,她的笑靨也不會因而黯淡。 他點燃清香,祭拜她爹親,說著照顧她的責任,由他尉遲義接下了,她在心裡便已篤定,她愛上了這個男人,這輩子,註定為他傾心顛倒。 「尉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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