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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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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很疼我。」沈瓔珞自己也清楚。她是最受寵的掌上明珠,爹親雖在繼承家業上重男輕女,但絕對不可否認的,爹待她極好,細心呵護著,她像豢養在黃金籠中的金絲雀,吃著最好的粟米、飲著最潔淨的泉水,不曾去思索籠外天空是怎生的湛藍寬闊。「你相信嗎?我以前不知道橘子是帶皮的,婢女們總是將橘皮剝掉去絲,果肉一瓣一瓣像花兒似地排列在圓盤上供我取食,我吃的荔枝,我一直以為它原先就是白玉一樣的半透明色澤,從沒想過它還有一層暗紅色小甲殼外皮。我是一個最受疼愛,卻也最無知的姑娘……爹一定想不到,原來我沒有他想像中嬌柔,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吃得了苦、挨得住勞動,今天李婆婆誇我了,她說我學得很快、很好,我好開心……」 「不知道橘子帶皮?以為荔枝天生就是光溜溜像顆白玉?」尉遲義失笑,她說得好誇張,尋常人聽來就像是笑談一般,但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倍受寵愛,所有雜事由婢女代勞,她幾乎只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如果她告訴他,她以為雞鴨鵝這類家禽從蛋中孵出至成長,全身上下都沒有半根羽毛,就像餐桌上菜時那種模樣,他也絕不會意外。 「你真的是個無知女孩……這些話說出去會被人笑。」他說。字面句裡雖然有嘲弄之意,他的嗓、他的眼、他的笑,卻沒有,他像在寵溺著她一樣,說著她是個無知女孩,眼神及表情竟像在說!!無知又何妨?以前不知道,以後知道就好了呀!他粗獷五官透露出來的溫柔,教她毫不在意自掀瘡疤的羞窘,他的笑容,安撫了她、鼓勵了她,她才又繼續說:「我不知道我喝的水、洗臉的水、淨身的水,是由婢女辛辛苦苦一桶一桶自井裡打上來;我不知道我穿的衣裙是婢女以雙手搓揉洗淨,晾著曬太陽,又以熱壺盛炭地仔細熨好、折好;我不知道我吃下肚的菜肴得要又洗又切,又爆香蒜末再炒,費工一些的,得顧著柴火,熬上數個時辰;我沒有見過人劈柴,我沒有見過人生火,我只知道餓的時候,一坐定位,幾十道菜便迅速端上來,飯菜用完,碗盤匙筷由誰來洗,我也不知道……你很難相信世上有我這樣的人吧?」 並不會,嚴家就供著一隻呀,改天應該去問問那只,她知不知道橘子是帶皮的? 「回想以前,我還真是……一無是處呐。」她輕嘲著自己。或許,她大哥說對一件事,她甘願淪為嚴家下人,不做堂堂沈家小姐。 一開始,或許迫於無奈,才淪落至此,所幸她遇見了好人、遇見了尉遲義,讓她在嚴家不至於感到痛苦無助,她甚至對於自己能做到許許多多以前不曾做過的事而小小自豪起來,例如,削好一根蘿蔔。若她能早點懂得付出努力,興許爹就能少一分辛苦。 「別這樣說你自己!你又怎麼知道也許對你爹而言,你的存在就像是個避風港,他就算辛苦工作一整日,看見你的笑容,他便會倦意全消,想讓你過好日子的念頭,成為他最大動力?」尉遲義說得好似他是她爹一樣的篤定。 沈瓔珞迷惑不解望著他,喃問:「是這樣嗎?我爹……會這樣想嗎?」 尉遲義撓撓臉:「你爹會不會我不確定啦,我確定我是這麼想的—— 我覺得……你有一股很教人安心的氣息,想待在你身邊……」想摟著你。這句話,他識趣省略掉。「看見你笑,心情都變好了,就算有一肚子鳥氣,也不知道全散到哪兒去了……」還有,連三魂七魄也一樣。這句,再省略。 沈瓔珞粉頰紅了,比喝下半杯酒時更加鮮豔好看,更加炙熱發燙。 他說著的,不是她爹的想法,而是他的。 他說,他想待在她身邊。 他說,她的笑容,能讓他心情變好。 她好高興自己在他心中是有所幫助,而非總在拖累人。 她禁不住笑得更欣喜與靦腆。 他接下來的那一句,卻令她愕然迷惘。 「我向小當家討了你。」尉遲義看著她的笑顏,本來思索該如何開口告知她,結果,一切順應著閒話家常似的氛圍,脫口而出。 「討、討了我?」這三字的意思是…… 「你別誤會我想強逼你成為我的人!」尉遲義連忙搖手再搖手,不希望自己成為她眼中欺陵良家婦女的大壞蛋:「雖然我討了你,但你放心,你擁有完全自主權,只要你不願意,我也絕對不敢對你胡來……」 「為什麼……要討了我?」沈瓔珞不見慍色,花顏上的迷惑多過於驚嚇,她茫然凝視他:「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是沈家千金,我沒有能蔽蔭依靠的顯赫娘家,我沒有豐厚的嫁妝……我什麼都沒有了,你為什麼要這樣的我?」 爹過世沒幾日,酒肆員工索討薪俸索得好急,那是他們應得的血汗錢,本該奉還給大家,屋裡能賣的、能抵的,幾乎都用罄,無計可施之下,她硬著頭皮,去向世伯開口借錢,好先支付所有員工薪資。爹在生前有意將她許配予世伯第二子,親事談過幾次,雙方皆有高度意願,爹臥病在床時更掛記著希望見她完成婚事,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夫家保護她,但爹病得如此嚴重,她怎有心情去思考自己的終身大事?世伯方面亦沒有相當積極,於是,爹帶著這個遺憾,黯然離世。 記得她被請進世伯家的側廳,等候世伯出面之時,她心情慌亂緊張,灌下數杯茶水,加上等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禁不住跑了趟茅廁,卻無意聽見世伯與他的兒子們談論著關於沈家酒肆慘淡的下場。他們是笑著在說的!他們將沈家的事情當成笑談,一邊說,一邊笑,甚至一邊說著她爹和大哥的不是!那時她絞緊手裡絹子,幾乎想轉身逃跑,耳裡卻聽見更多更多奚落…… 「可惜了,我挺中意瓔珞的,但我實在無法娶一個破產的潦倒千金。他們沈家的落魄醜事,現在南城裡大夥都當笑話在說,我可不想一塊兒被牽扯下去,我要娶的妻子,至少得與我們門當戶對,要能興旺我們的勢力,以前的瓔珞,起碼吻合這項條件,現在的她,沒錢沒勢沒名聲,說不定連嫁妝也沒著落,唉……」險些要成為自己夫婿的男人,世伯二兒子,唇角揚扯,說道,最末了的歎息,不帶惋惜。 「沒錯。沈家的情況如此糟糕,娶她進門恐怕連我們家都會有事,誰知道沈家在外頭還欠下多少債務。反正當初的婚約不過是隨口約定,現在沈伯伯一死,沒有白紙黑字,哈也不作數。」她無緣的大伯呵呵直笑。 「本當如此。」世伯拈著白胡,頷首,他不可能接受沈瓔珞成為兒媳!並不因為喜歡或討厭,只單純是雙方家境變得懸殊。 「爹,下人不是說瓔珞上門求見,教她久等好嗎?」二兒子問向爹親。 「反正來了也不脫借錢這檔事,讓她等,晚些我再派人打發她。」世伯啜著參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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