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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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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逃得太頻繁,挨罰也只能說是自討苦吃,那樣的處罰確實是重了些,不過許多冤魂都是如此反覆煎熬,她並不算是特例。」文判邊說著,白袖揮揚,沉黑夜幕刷地隨他手勢抹去,黃泉的幽暗瞬間被巍峨峻嶺所取代。 金貔對眼前之景太過眼熟,一山一草,一木一石,皆不陌生。 聳挺的岩嶺,傲然入雲,宛若孤倨浪子,睥睨世間萬物,那是遭他改變了山勢的景色。 一道身影,攀爬著它。 大雨紛飛中,試圖在陡峭的岩面上尋找可以抓握、可以施力的突起石塊。 爬著,一小步都充滿危機,天雨石滑,水順著岩面蜿蜒而下,好不容易攀緊了拳頭大小的突石,足下卻險些踩空;爬著,十隻手指滿是汙土,幾根指甲更是經過幾回的出力使勁而斷裂開來,血濡紅指節,拓印在水濕岩石上,雖痛,仍阻止不了上爬的決心。 金貔瞪大眼,當他瞧清那背對他的身影同時,傷痕累累的手所握住的石塊,驀地自岩嶺剝落松脫,失去支撐的人兒由高處墜下,仿佛折翼之鳥,落得如此迅速,撞地巨響聲,在靜悄林間不止歇的放大。 一切都太快。 穀底,腦漿四溢,鮮血如泉湧出,和著不停的雨,積蘊成大池血窪。痛吟聲,細如蚊蚋,圓睜的雙眼,尚存的氣絲,混雜淚水雨水血水的狼藉,交織在滿布苦楚的小臉上,吃力伸長的手,像在向老天索求什麼,不斷冒汩血紅的口,蠕念著誰也聽不見的話,直至斷氣。霎時,陰風吹來,翻飛一襲血污羅裳,揚舞之間,膚肉化為風沙,一寸一寸縹緲遠去。自手指開始、臂膀、腰腿、面容…… 最後,只餘破損白骨一具。 那是雲遙的記憶。 那是雲遙在人世間最後的光景。 她便是如此,帶著近乎粉身碎骨的痛苦,死去。 陰風仿似六年時間,蠶食她的血肉。 金貔正欲狂亂上前,文判擋下他。 「她的處罰,便是一而再、再而三重複做著奪走她生命的過程,與一般愚昧自殘性命而死的魂體一樣。」 文判才說完,雲遙的骨骸又慢慢凝聚起血肉,包覆白骨,使她重新恢復原貌,就像逆行之術,她醒來,走向岩面仰首覷望,再度攀上峻岩。 一步,一步,往上爬。 一日百回,六年不曾間斷?! 金貔不能亦不敢認真細算她面臨這般恐怖無助的死亡經歷總共有多少回,他沒有辦法!他甚至沒辦法思考!沒辦法呼吸!沒辦法抑制胸口湧上來的疼痛—— 金貔吼出對自己來遲的懊惱悔恨,以及對她再也難以負載的心痛憐惜,化為星芒疾光,越過文判,飛向她—— 岩面上,小小突石,自掌心斷裂,眼看又要再一次失速墜跌,她失聲尖叫,雙手在空中胡亂捉著—— 總是空虛揮舞的纖巧小手;總是捉不住任何依靠的害怕十指,這次,沒有落空。 金色螢光,由她被握緊的手腕間,溫柔地散發開來,牢牢捉住她的那只手,帶有薄金色亮澤。 雲遙茫然恐懼的眼眸,由一片烏沉天際間,被朝思暮想的金貔所占滿、所取代,若不是他掌心的溫暖好真實,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終於承受不住漫長的精神折磨而發了瘋,才會看見總是落空的手,竟有教他牢牢反握的可能…… 金貔手一舉,輕如柳絮的她,摟回他懷裡,護進臂膀間不放。金綢長髮垂落她的面頰,沒有穿透過她,而是柔軟呵癢地撩在膚上,與她記憶中同等的滑膩漂亮。 他的籲歎,煨暖她的發漩,帶來她遺忘許久的溫暖,他喊她「遙兒」的聲音,像在低泣;他擁抱她的方式,仿佛尋回失去多時的心愛珍寶。 「金貔……」她瞬間大哭,用同樣奮力的手勁回摟他,擔心他消失不見,她狼狽哭泣,滿嘴含糊說著「不要生我氣……」、「對不起對不起……」之類的惶恐呢喃。 「別說了!……別說了,我們和好了,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和好了——」金貔阻止她說下去。 他不生氣了,那種微不足道的氣,連他此時想起來,都覺得小鼻子小眼睛的自己有夠蠢! 她沒有對不起他,她為他做得太多太多,他害她吃苦太久太久,若真要計較誰對不起誰,只怕他才是虧欠的一方…… 雲遙哭著猛點頭,落下的眼淚被他揩去,仰首承受他俯下的糾纏深吻。 「為何我總是扮演這討人嫌惡的角色呢?」文判幽幽輕歎,無奈沉吟。 然而職責所以,他不得不認分地上前棒打鴛鴦,用最和善客氣的嘴臉,道出殘酷的事實: 「容我插嘴提醒,目前她仍屬地府管轄,恐怕還不到兩位雙宿雙飛的安心時刻。」 注:凶獸搶地府參見甜蜜口袋《白玉無瑕》及珍愛晶鑽《龍飛鳳五》;天人搶地府參見珍愛晶鑽《秋水伊人》。 前有凶獸檮機半途劫走天女仙魂的惡例一。 再有天人武羅干擾飲下忘川水、跳入忘川河的女魂,強行將其帶回的惡例二。 更有凶獸饕餮妄施逆行之術,弄亂生死輪回無數次,只為了一條刀魂的惡例三。 壞事已經接二連三,再來第四次著實有些超過了。 兩隻凶獸不懂禮數便罷,為何前頭掛上「神」字輩的,也搶著來造成地府的困擾呢? 神人如此,神獸又來參一腳,下一回呢? 拜託做事之前考慮後果,不要在大家活得好好時不懂珍惜疼愛,非得有哪方斷氣殞亡,才明白何謂後悔心痛。這幾隻傢伙就是自恃自個兒有些法力,不像尋常人類,失去了,就只能抱憾終身,帶著悔恨,冀盼來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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