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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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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滿被打擾,無禮地揮開君王的手,塗著鮮紅蔻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血痕,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惶恐,不似周遭其它妃嬪咚的一聲屈膝跪下,生怕君王勃然大怒會殃及她們。她自軟榻上翩然起身,深紅花瓣似的長紗裙隨之款款飄動,每走一步,清脆的鈴鐺聲便由裙下玉踝處傳來,她拋下君王,決定去找個安靜的地方讓耳根子清淨。 「好嗆人的花。」君王沒有動怒,反而眯眼欣賞著連背影都撩人心弦的美人兒。他欣賞她的不羈和傲骨,雖然偶爾會被她氣到想以君王身分威逼她,要她就範,可是她傲視人的模樣,又讓他狠不下心。 鏡花夫人,幕阜王近來最迷戀的美人兒,紅紗輕裳是她的標準打扮,除紅色之外,她不穿任何色澤的絲綢,她也最適合熱情如火的豔紅色。 波浪黑髮在腦後盤梳成高髻,簪上玉珠金釵銀鈿,只留左右兩綹烏絲垂落胸前,未著鳳鞋的裸足玉白精緻,面容妖美冶豔,已有數十名臣子向幕阜王諫言,此姝定為禍水,留置身邊可能會迷亂君王之心,偏偏幕阜王聽不進規勸,被她迷得甚至嚴懲一干進諫的老臣。 她當然美,她是窮奇,有人類女子所沒有的媚,更有人類女子所沒有的佞豔及勇氣。 她不喜歡在人間窩著,卻已在人間窩了個把月。那日,從小山神南日口中聽見她額上珍珠是由月讀置入,目的是方便隨時取她性命後,她幾乎是逃竄似地奔離招搖山,無法克制自己將拳頭握得好緊好緊,渾身顫抖,不知是氣還是怕。總之,她逃了,要多遠跑多遠,等她冷靜下來,已經停駐在宮牆之內,被一群手持長槍的禁軍團團圍住,為首的男人毫不掩藏眼裡對她的驚豔。 她被留下來。 她想走隨時都能走,但走掉之後,她能去哪兒? 她向來是無拘無束地四處玩樂,玩累了,就上天山去找月讀,但現在她還能上天山嗎?見著月讀,她怕自己會哇哇大哭,質問他為何這麼待她,更怕他無情淡漠的回答會將她徹底壓垮。她,還能去哪兒呢? 所以她留下來,自願的。 這名人間霸主竭盡所能地討好她,他給她最美味的食物,最華麗的衣裳,最珍奇的首飾,最放任的寬容,就為了要見她一笑。他不吝惜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開口,從沒有他不應允的。 月讀絕對不會這樣。 認識月讀如此長久以來,他不曾放柔嗓音同她說話,不曾舒展白眉朝她微笑,不曾對她噓寒問暖,那些都是極為簡單之事,人界男子都做得到,神卻無法。 連凶獸都比神有情。 渾沌當日跪求她打破淨化石的畫面,歷歷在目,驕傲至極的凶獸,為了一隻小狐妖,屈膝而跪。 她忘不掉當淨化石被打碎,渾沌沖入煙塵彌漫的蒙霧裡,臉上焦急而慌亂,也忘不掉當渾沌抱住包圍著小狐妖的光球時,眉目間流轉的欣喜若狂及眷愛。 檮杌拿著定魂珠四處收集一名女人的散魂這事兒,她也有聽聞。 她曾經在某處林間巧遇檮杌,那時他正專注地由一隻鳳凰身邊收取一絲絲縹緲魂魄,他低聲呢喃著「白玉」,嗓音輕柔得幾不可聞,當那絲散魂竄進他掌中的定魂珠內,他臉上露出她從未見過的神情——微微笑著,既溫柔又專情。他將定魂珠按在心窩,好珍惜地捧著。 只顧吃的饕餮,生平除口腹之yù外,不曾為其它事情發火,卻為一隻刀精不惜恢復原形,將她與月讀吞下肚裡,罔顧她與她的交情——雖然沒多深交,但好歹在四凶裡勉強算是「姊妹」,沒多熟的那種。 四凶到底哪裡不好? 至少他們勇於面對yù望與感情,想愛就愛,一付出就是全心全意,不囉唆不矯情,幹脆利落。 為什麼要因為他們是凶獸,就視他們為毒瘤,非得除之而後快? 想到這裡,她的額心又隱隱作痛,忍不住抬起手觸摸滑膩的珍珠。 月讀在你即將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顆沾滿仙氣的靈珠:它讓你的濁氣沒有辦法扎實凝固。 她愣愣地站著,想像著仍是黑髮的他,指間拈著珠子,穿透包裹著她的灰暗瘴幕,將珠子按向她的額心,嵌入一半。 那時的他,定是毫無情緒起伏,就像……在對待一顆石子或是一根木頭一樣。 萬一你不得不除時,只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 「……真讓人火大的一句話。」她咬住下唇,流泄著不滿的咕噥。 「夫、夫人……」身後,一名婢女追了出來。 人類的死纏爛打真令她反感,他們都聽不懂「滾遠點」這三個字代表什麼意思嗎?! 「做什麼?!」窮奇沒好氣地瞪她。 「……您不回去陪大王喝酒嗎?」 「不要。」 「……您不怕大王生氣?」 「不怕。」 「……您會失寵的。」 失寵?哼,她才不稀罕得到男人的寵愛,留在這裡,只是因為這裡有吃有喝又有張大床可以好好窩著睡,否則她早走了。 「夫人?」 「你如果只是想在我耳邊碎碎念,就滾回酒池肉林那邊去!」 婢女噤聲,不敢再囉哩囉唆,但仍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鈴、鈴、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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