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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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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裡,被塞進一枝糖葫蘆,它紅得連眼前的無形白紗也掩蓋不掉它的美麗光澤。 「配著糖葫蘆一塊兒吃吧。」他縱容地笑,又哄著喂了她一匙藥。 舌尖一嘗到苦,她自己便急忙用糖葫蘆的甜,化去難以下嚥的苦味,一雙大眼很努力啾著他!這個怪異的聞人滄浪。 濛濛白紗之下的他,多出一股氤氳的飄緲,中和掉那對劍眉帶來的戾氣,顯得慈眉善目許多,這樣的他,是非常俊俏惑人,尤其他掛起了微笑,幾乎是想迷死誰就能迷死誰,連她也不可能逃過他的美色誘惑,特別他的笑靨還是專門送給她!但,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她和他,算是不歡而散的吧? 雖然記憶感覺像是遙遠的上輩子之事,她卻沒忘掉那一夜,他有多生氣,隔天早上,她走得有多沮喪,以及在飲下毒酒之前,她藏在內心的痛哭失聲…… 然後中間一整段都直接跳過,來到兩人和好如初的現在嗎? 還是她與他已經言歸於好? 夢努力想、用力想、使力想,想那一夜被折騰得死去活來,被這樣翻過來又翻過去,方桌到通鋪,從下到上……她明明沒等他醒來就逃命似地離開嚴家,返回天魔教,再被魔姑姑罰去幽洞面壁思過,緊接著便是聖女考驗驗收日,她飲下毒藥…… 其中完全沒有和好的記憶呀…… 既然沒有和好,又哪來眼前這個溫柔和藹的妖魔鬼怪? 他應該維持著那一夜齜牙咧嘴的憤怒模樣,和她大眼瞪小眼才對呀。 ……果然她還是在作夢吧? 作著無限美好的夢。作著他用柔柔眼神和暖暖聲調在對待她的夢。她突地伸手,捏捏聞人滄浪的臉頰,指腹又按往他的唇角,一會兒挪上,一會又拉開,再得寸進尺地搓高他的鼻心。沒生氣耶。呀,真的是她在作夢,不然,聞人滄浪哪會這麼安靜地任她戲弄? 「別調皮了,來,張嘴。」 她乖乖讓他喂,兩手食指在他頰上按出兩個小酒窩,忙碌得很,連糖葫蘆都被晾在一旁忘了吃,嘴裡的苦澀,輕易被拋諸腦後。 「臭阿浪。」她對他做鬼臉,又慢慢偎進他懷裡,像頭膩人貓兒正在瞄瞄叫:「你這個壞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一夜的你,你真過分,那樣嚇我、欺負我,要不是捨不得你死,我……我一大早醒來就先喂你一顆毒藥,讓你做只風流鬼!」 反正是在作夢,夢裡罵罵他無妨吧?萬一他在夢裡翻臉,她再趕快從這個惡夢逃走。 夢獗嘴嘀咕,又道:「因為我不是春兒,所以你才會那麼氣我嗎?你很失望我不是春兒,對不對?你喜歡的女孩長相,是春兒,不是我,對不對……」 「不對。」聞人滄浪立刻沉聲否認。 「對?」她現在有點耳背,耳朵受毒傷的後遺,得費上十天半個月來慢慢恢復。 「不對!」這兩字,他是用吼的,吼得餘音仍繚繞在她耳內久久不散,差點真的聾掉,她伸手想去揉耳,卻被他握住雙手,他揚著聲,要她聽清楚:「我沒有氣你不是春兒!沒有失望你不是春兒!更沒有喜歡春兒!這與你是不是春兒沒有半點干係!我是氣你將我蒙在鼓裡,又假冒春兒來戲弄我,存心看我笑話,我……不該傷你,是我不好,夢,別生我的氣,好嗎?」 「不好。」她搖頭,他臉色一沉,正欲開口再求和,她咯咯笑道:「我本來就沒生氣呀。」何來別生氣之說呢?「我也有錯,我一開始真的是抱著想戲弄你的壞念頭而來,我確確實實存心不良,只是陪你玩玩,哪知玩著玩著,連我自己都上癮了、無法自拔了,巴不得一輩子和你這般打打鬧鬧,永遠都不要分開……那時我好羡慕春兒可以當一個小小的嚴家婢女,而不像我,只能選擇成為聖女或死屍一具,這兩個結局都代表著……我一定會失去你。」 「我們能有一輩子打打鬧鬧的時間,你不用羡慕任何人,你也不會只有聖女或死屍這兩種選擇,你已經與天魔教沒有半點關係,他們想找你麻煩,得先問問我聞人滄浪允不允,我絕不讓任何人再傷你絲毫,包括我。」 天魔教的她已經死去,在眾目睽睽之下飲盡毒酒,若他再晚一些到,她連一絲生機也不存,既然天魔教如此待她,她又何須效忠於它?天魔教不要她,他要!天魔教將她視為失敗者,棄之狠絕,他卻視她為珍寶,甘願傾盡所有,也要保住她。他不認為天魔教還有膽來尋找夢,在他把天魔教聖堂給拆成粉末、打殘了天魔教教主之後。 夢在他懷裡滿足籲歎:「這個夢真美、真好……我們兩人和好了,不吵架了,你沒生我的氣,也不失望我不是春兒,還有糖葫蘆……」 她以為她在作夢?聞人滄浪失笑地俯視貼在他胸膛開心咧嘴的傻丫頭,她果然仍病得有些胡塗了,沒弄懂自己是醒是睡,她惑嬌的模樣實屬難得,那是有別於俏皮慧黠的另一面,仍顯蒼白的唇,彎彎笑著,暖呼呼的鼻息,代表著她活下來的鐵證,它正煨熱了他的心窩處。 他是個自私的男人。 他知道她痛,那種劇痛,一死了之,對她,才是仁慈解脫,他若真的為她著想,或許該做的,是一掌擊斃她,助她從苦痛中脫離。 但他不能失去她,他連想都不敢去想,失去她,自己會變成怎樣。 他生平第一次,低著聲求人,用著最卑微的聲音,一遍一遍求著。 求她忍耐。求她別被痛楚打敗而放棄。求她別離開他。求她別死。多自私呀!他讓她這麼痛著,就為了成全他希望有她相伴的人生。 她的性命,是他硬生生求來的…… 連日來的提心吊膽,總是不敢離她太遠的恐懼,她每一次令他揪絞胸口的哭泣,以及她好幾回教他險些瘋掉的氣息歇止,終於,在此刻,盡數放下,那份不那份惶然,煙消雲散,半點不剩。 「沒錯,這個夢,真美。」 他的夢,真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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