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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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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夢接過,狠狠扒幾口,胡亂咀嚼便咽下,又要再扒,魔姑重重歎息,伸手過來,夢以為她要摑她掌,閉眼等待,等呀等,只等到頭頂散發被揉了又揉。「你這個傻孩子,魔姑姑是怎麼告誡你的?你竟然仍是犯了,魔姑姑的話,全從右耳進,左耳出,是不?」 夢嘴裡咬著箸,只能眨巴著眼看她,洞裡僅有魔姑帶來的一盞小燭,寂寥照著兩人,她覺得魔姑姑的雙眼染著什麼,一閃一閃,有些像泉水波磷。 「當初沒收你們手裡那本淫冊,就是怕你們這群嫩生生的小丫頭會貪玩嘗試,那回被我打了手心,不疼嗎?沒記取教訓?」魔姑又在歎氣。當時被打得最慘的,正是夢,幾個大姑娘不知從哪得到一本春宮圖,詰詰笑著在傳閱,每張粉頰又亮又紅,既羞怯卻想看,那時她正好踏進她們房裡,書就落在夢手上,自然也是夢被當成了主使者教訓,狠狠被揍一頓,怎麼最後犯錯的人,還是夢? 「魔姑姑,我惹你哭了嗎?」夢直率地問,魔姑眼裡的水光,像蓄滿眼淚。 「傻女孩……也只有你這般不怕死,明明告訴過你許多回,怎麼仍是不懂事態嚴重,拿自個兒寶貴性命開玩笑呢?」魔姑多想板臉凶她,一想起任憑她大吼大叫或是夢大哭大鬧亦改變不掉命運,這頓脾氣,怎樣也發不出來。 「我哪裡不怕死?我真的知道事態嚴重,你的話我都有聽進去。魔姑姑,我一直都很小心、很克制的,我也努力想完成聖女考驗……我甚至告訴自己,要是變成了聖女,就要乖乖忘掉他,一輩子學著每一代聖女那般,把自己奉獻給天魔教,只能將他默默藏在心裡,就算他看起來好養眼、吻起來好甜美,我都有壓抑自己撲上去的衝動……」 夢那張老是鑲嵌笑意的臉蛋,不知是籠罩了洞穴裡一層黑影而顯得黯淡,抑或是她正皺著小臉,好委屈說道。聽起來她多為難了自己呵。若不是擔憂她的死劫,魔姑險些要笑出聲來。她忍住苦笑不得的聲調,維持威嚴和冷靜:「既然你這般努力,又怎會犯下色戒呢?」 「我打不過他嘛。」就像只折翼的稚雞,被揪到方桌上,就地正法。 「你……你是被強迫的?」魔姑心驚,又心疼。姑娘家遇上這等事,定是又羞又愧又受傷,偏偏天魔教教規冰冰冷冷,並未寬容對待慘遭欺淩的姑娘,夢卻得為此賠上性命……魔姑急急再問:「你怎麼不拿毒藥對付他!將其殺之!」 「來不及……」當時她手裡抱著餅,腳一踩進房,手便給扣住反折,別說是取毒,她連驚呼都遲了,接下來衣裳也被剝個精光,懷裡藏的毒粉,連同破布,拋到地下去了。 雖然,隔日醒來,她是有機會殺他的,但最後……仍是心軟。 她下不了手。 他那樣待她,她竟還是下不了手。 「你告訴我,那只畜生是誰?!住哪裡?魔姑姑去替你出氣,宰掉他!剝他一層皮!」 呃,她個人認為……魔姑姑打不贏聞人滄浪。說實話太傷魔姑姑自尊,夢選擇不說兇手身分,只得努力吞咽菜飯,她的沉默,看在魔姑眼中,倒像是袒護了。 「都這時候了,你還是不肯說嗎?傻丫頭!你快賠上性命一條,護著他做哈?這種欺侮姑娘的惡徒,死一萬次都不夠!」 不,她是在保護魔姑姑,怕魔姑姑找上聞人滄浪後,反被聞人滄浪給殺掉,聞人滄浪那人,不懂敬老尊賢,不會因為魔姑姑是長輩而手下留情,說不定,一聽見魔姑姑是為她出氣而來時,把對她的憤怒遷移到魔姑姑身上。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同理,一人得罪,雞犬跟著打入地獄。 她不能連累魔姑姑。 見夢嚼蠟似地咀著飯,既沒哇哇哭訴,也沒與她同仇敵愾,魔姑姑倒顯得過度激動了,她冷靜下來:「丫頭,你是不是喜歡他?」 夢聞言抬頭,又低下,食欲盡失,一雙筷子在碗裡東攪西翻:「魔姑姑你也看出來了嗎?那……為什麼他看不明白?為什麼他還那麼生氣呢?他看不出來我是喜愛他的嗎?有時想到終有一天要別離,我不只一次沮喪地藏在被子裡偷掉淚,我是撒了些小謊、作弄了他,但我沒有真的想傷害他……或許我教他難堪而不自知吧?若是我發現他對我扯些謊、做些小壞事,我會說『你這個小壞蛋,下回不許再這樣,否則我永遠不理睬你囉』,然後,挽著他,一笑泯恩仇,不會當真同他鬥氣或老死不相往來。可他不一樣,他好生氣,他不原諒我,我那時真的以為……他在盛怒之下會殺死我,一點都不手下留情,我是真的……好怕。」這一番懵懵懂懂的女兒家心事,從夢口中說來,那般茫然,那般沮喪,那般手足無措,以及,那般的難過。 微弱火光映照著巴掌大小的臉蛋,有些憔悴,她雖然貌似扯唇在笑,那笑卻苦苦的,魔姑印象中的小丫頭,總是無憂無慮,調皮搗蛋,眾人皆愛與她親近,因為她笑起來多麼甜蜜、多麼教人為之心情大好,現下她卻垂著扇般長睫,嗓音有氣無力,魔姑很是不忍,摸摸她的長髮,為她出氣,數落著傷她之人:「真可惡的男人,不懂得珍惜呐……」 夢抽抽鼻,將泛起的酸澀壓回去,聲音竟然還有一絲嬌噴:「他沒有這麼可惡啦……他只是有點彆扭、有點愛耍傲氣,討厭被人戲耍……實際上,他不是個壞人……」 「你還替他說話?!」說她傻,她真的傻到底了!人都教他欺負去了,心仍向著他! 「他真的不壞……他一直待我不錯。」至少,在謊言被揭穿之前,兩人有過的回憶,全是好的、快樂的。「不提他了,反正這輩子再也見不著面,我與他的緣分已經耗盡,我以後只會變成他的一場『夢』,夢醒之後,什麼也沒剩下。」夢兀自想強打起精神,她以為自己是揚著銀鈴輕笑說出來的豁達,反倒更像是方才吞下滿滿一匙黃連粉的苦澀。 魔姑真想歎出第三聲息。這小丫頭,總有本領惹她搖頭籲歎。「魔姑姑原來最看好你,猜你會帶個教眾人瞠目結舌的東西回來,哪裡知道, 你真的讓我啞口無言……罷了罷了,也不能怪你,是命。」幾個丫頭中,雖然夢不是最懂事、最穩重的一位,然而她的古靈精怪,以及滿腦子驚世駭俗的想法,興許會為天魔教帶來不同的影響,這樣的聖女,前無古人,她不由得心生期待,不想每代聖女都是同一模子冷靜高雅又聖潔的模樣。 提到這個,夢就來勁了,粉唇咧開:「魔姑姑,我跟你說哦,我本來打算帶回來的東西,真的會嚇死你!」 「哦,是什麼?」即便現在多說亦無助於扭轉夢的劣勢,聽聽又何妨。 夢嘿嘿笑幾聲:「是一個武皇哦,一個可以在咱們敵族上門找麻煩時,直接推他出去擋駕的武林盟主呢!他絕對有本事以一擋千,咱們只要躲在他身後,喝茶嗑瓜子,輕輕鬆松看他表現,怎麼樣?是不是很棒的想法?」 「帶個武皇回來?這倒是不錯又特殊的思考方式,可你哪有辦法帶回如此強悍的對手呢?」魔姑當她是一個天真丫頭的黃梁大夢,盡說些花腦筋想想很過癮,但永遠不可能實行的大話。不過,這丫頭的想法若能付之成真,帶回她口中的「武皇」,並且為天魔教效忠,聖女考驗的贏面相當大。 「是呀,我沒有辦法。」夢偏著蠔首,眸光慢慢放遠在泉水上,水面染著薄薄淡淡的燭火色澤,帶來微弱辰光,碎碎亮亮,在黑暗中,很是漂亮,魔姑聽見她仍在述說著,細嫩嗓音轉得好輕好柔,像在自言自語呢喃著女孩兒最私人的小秘密:「我以為我可以嘛,所以,我就到南城四處尋覓他的蹤跡,想瞧瞧他有沒有哈弱點,是不是能威脅利誘。我是先知道他的名字,後來才見到他的人,他那時站得好遠,背對著人,又一身黑,我卻好像看到一道光,很是耀眼,或許是他握劍的緣故,我就是有看見炫目的光……後來瞧那一大群人說著好悶的話,我嫌無趣,跑去吃飯,回來時,冰糖葫蘆都吃到剩一顆了,他們還在說,我沒興致聽,認真舔著糖葫蘆,直到淩亂的劍氣不長眼喇涮掃來,我嚇掉了竹簽上最後一顆糖葫蘆,它落到樹下,被他踩破……」 那是兩人恩怨的起點,也是緣分的初始,更是註定終要分離的開端。 她還記得,他第一眼看著她時,多麼冷漠,近乎無視。 她還記得,他被她纏膩了,掃來的目光,充滿厭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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