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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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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願意和春兒同生共死,那她呢?她夢呢? 他不知道她是夢,他以為她是春兒,她用著春兒的聲音,道出夢的矛盾,聽在他耳裡,他仍是分辨不出兩者的差別。 她不想頂著春兒的臉,與他頸項纏綿,她不想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她不想聽見他雄渾低沉的聲音,喊出不屬於她的名字! 她甚至嫉恨起自己扮演的這個春兒! 夢忍痛推拒他,卻不是推開他,她讓兩人膠著的雙唇分離,雙臂依舊抱緊他的身子,用臉頰熨貼在他起伏激烈的胸膛,平復淩亂的氣息。要放開到嘴的人間美味是很教人不舍,於是,她輕歎一口氣,聞人滄浪喉問間亦滾出一陣低咆的悶哼,那代表著欲火不滿的抗議。 「我問你……」她嬌吁吁吐納著,「我跟那位將你扛進嚴家的女孩,誰好看?」哦,真蠢,這種蠢問題果然只有在激吻過後的腦袋填渣才會問得出口,自找死路,她理智稍稍一恢復就後悔了。 「小妖女?」聞人滄浪向來僅有的高傲漠然神情有了變化,濃眉攏皺,蹙痕在雙眉之間留下一道深刻陰霾,瞧不出是怒是恨抑或其它,唯一瞧得很清楚的,是小妖女這三字,教他反應明顯。 「她說她是天魔教未來的聖女,不是小妖女啦。」夢替自己辯駁。 「她說的話能信嗎?」聞人滄浪冷嗤。 「你做哈這麼討厭她呀?她長得無敵美,像朵小花兒一樣人見人愛,人緣又好,與她相處過的人都好喜歡她呢!」關於這點,可不是她自吹自擂,她在天魔教中可是出了名的小可愛呢。 聞人滄浪不著痕跡地低歎:「是她比較討厭我吧。不計代價只求能羞辱我,甚至迷昏我,將我典進嚴家,為的也是要見我窩囊落魄,我與她根本無冤無仇,我不懂為何值得小妖女大費周章在對付我。」 面對春兒,他願意多說幾句,彷佛閒聊、彷佛訴苦、彷佛抱怨,她讓他……很放心地說出想說的話。 「她不討厭你啦。」夢說的正是自己的心情。她不討厭他。雖然一開始,的確被他的孤傲冷漠及目中無人給氣得牙癢,加上冰糖葫蘆的小小恩怨,她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煩,只不過在她的觀念中,他踩壞她一顆冰糖葫蘆,卻不見任何歉意,是他失禮了,她不在乎他賠不賠錢,只在意他賠不賠不是,若他當下便低頭道歉,她還會咧開笑顏,拍拍他的肩,一副「小事小事,別放在心上,來,我再去買一串,咱倆分著吃吧」的友善態度。 事後想想,自己是小題大作了點,但她不後悔將他扛進嚴家當鋪,要是當初沒這麼做,她也沒有機會認識更多的聞人滄浪。 聞人滄浪的戒心重,而且非常不擅於交際,這種武林盟主,只能以武服人,沒有其它好德行來留住人心,她認為聞人滄浪並不稀罕虛名,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不是他畢生心願,他只是恰巧強到打敗天下高手,恰巧強到被眾人拱上盟主之位。 他喜歡自由自在,這是她的直覺。 他像只蒼鷹,翱翔藍天,不受拘束,當然,他是只高高在上的鷹,俯睨萬物,享受居高臨下的至尊之威,可是一旦開始有人以道德禮教想縛綁他,他便會拋下所有,換取快意的自由。他雖然生得俊,能將俊臉搞得這麼臭、這麼難以靠近,也得有過人的本領,難怪鮮少有姑娘愛慕他,誰都不希望未來相處一輩子的男人老是板著駭人表情,教人不敢親近。但她看見別人看不見的「聞人滄浪」,看見了包裹在一身剛硬外殼下的柔軟,這個男人,見不得她提重物、見不得她汗流浹背、見不得她忙忙碌碌沒得閒,他不會表現出心疼或憐惜,想從他口中聽見「來,我幫你」或「你到一旁休息,我來做就好」之類的貼心話,很難,他只會做,不會說,就算真的開了尊口,也是「滾一邊去」這種狠話!不過她會自我解讀成好聽一些的,例如:你站這兒危險,到旁邊去,誤傷你就不好了。 他實在是個不會說好話的男人,心臟若不強些,可挨不住幾次言語打擊,然而仔細去品味,就能發現,他實際上相當的溫柔。 光以他明明能強逼她就範,鑽住她的膀子便能拖她進房,憑她幾招花拳繡拳,真想反抗他也毫無作用,他根本不用強忍欲火,大可為所欲為,但他不,他只會齜牙咧嘴低猖,任由欲求不滿的火焰焚身,然後自己用力吸氣吐氣地壓抑下來。 不會以蠻力逼迫女人的男人,值得加分。 「你又怎麼知道她不討厭我?她告訴你的嗎?」 「嗯……」算是啦。 「她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滿肚子壞水,她說的話,是真是假誰能斷定?她說她不討厭我,或許只是騙人的吧。」 「如果是她站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告訴你『聞人滄浪,我一點都不討厭你』你也不會信她?」夢有些沮喪問。 「她會站在我面前,九成九是準備對我下毒。」聞人滄浪扯唇笑,在嘲諷。 「所以你會搶在她開口之前,動手解決她嗎?」 「會。」一看見她,他會毫不遲疑先扭住她的雙手,避免她再使小人手段,不給她任何潑撒毒粉的機會,至於她還想囉嗦吠些什麼,再聽她慢慢說。 夢扁扁嘴,不怎麼開心―她哪開心得起來?!他對於她的評語,沒有半句好話!說她滿肚子壞水、說她莫名其妙,甚至說再見到她也絕不會對她客氣! 這樣太不公平了嘛!她都已經……已經有一些些喜歡上他了,他卻仍不相信她。 真想當著他的面,撕下來假人皮,用自己的真實容貌去面對他…… 「難道你誤會我與她有任何曖昧?」他以為她此時的失落源自於嫉妒。 「你沒有嗎?」 「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說曖昧未免太可笑。」聞人滄浪不願意承認小妖女對他的影響可以稱之為曖昧,他只是時常會憶起她的模樣,不小心將春兒與她的身影交迭,當春兒說著話時,失神地聽成了她的聲音…… 「她明明就長得很美麗呀……」至少,她覺得阿爹阿娘生給她一張好可愛的皮相,她自己很滿意,也沒遇過哪人嫌她生得不好,她細眉疏淡濃適,唇薄美色嫩,臉頰似雪無瑕,打她踏進南城起,已經數不清遇過多少男人的調戲及戀慕眼光:「我覺得,她比我美多了。」她自己誇獎自己,透過春兒的嘴說出來,反倒像是「春兒」謙虛地欣賞另一個姑娘。 女人欣賞女人,難得的美德。 「我並不認為你遜色於她。」聞人滄浪不同意她的妄自菲薄。 「不不不,我是真的覺得她比我美!」夢堅持說道。好啦,或許是她過度自豪了…… 聞人滄浪難得露出淡淡笑容,好似她猛誇別個女人美的高貴情操令他莞爾。 他伸出長指,滑過她粉嫩頰畔,將一小繒散落的髮絲勾著,緩緩撩回她耳後,當他指節觸及她玉凝般的耳殼時,他放慢動作,用著教人發麻的緩速,摸著,目光不曾離開她的雙眼,深似黑潭的瞳心,也有笑意。 「從我眼中看來,你勝過她,你有一雙漂亮的眸子,而且你愛笑,不似她,總是張牙舞爪,弄獰了她的容貌,我不曾看過你皺眉生氣或是大聲咆哮,你是個好脾氣的姑娘,彷佛可以包容任何事物。」包括他陰晴不定的怒氣。她像是極具耐心的娘親,擁有海涵孩子任性胡鬧的溫柔性子,總是待在他身旁,不會轉身離去。 聞人滄浪每一句讚美,對夢都是一種打擊。張牙舞爪?她嗎?是在說她嗎?弄獰了容貌?還是她嗎?還是在說她嗎?她在他的眼中……這般差勁呀? 嗚,春兒,我討厭你啦! 夢完全忽略了,他說的那一些勝處,無關外貌,全是內在,屬於「夢」所擁有的內在。 聞人滄浪頭一次看到,有人越被誇獎,臉色越垮的,他懷疑他再說下去,她就要蹲到黑暗牆角去畫圈圈了。 「春兒,你這反應是喜極而泣嗎?」他抬高她的臉蛋,看她一副快哭的委屈模樣。 夢聽見了比他方才那番話還要更打擊她的兩個字。 春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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