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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今天,安靜過頭了。那丫頭人呢?

  「抓藥?」身為嚴盡歡的貼身女婢,怎可能天天纏著聞人滄浪?她仍有許多事要忙,她滿腦子都想著待會兒要如何戲弄聞人滄浪,也得先將嚴盡歡給伺候滿意。

  此時的春兒在嚴盡歡房裡,拆卸被單,更換枕套及繡裳,曬得香暖的涼裳迭整齊,收在鋪尾,雙枕膨鬆軟綿,上頭繡有蓮葉紅鯉,一切忙得差不多之際,嚴盡歡叮囑她去辦事,要她上街為她抓藥。

  「是呀,你不是說藥煎完了?前兩回我都沒喝,你不會打算再讓我少喝幾帖,一切全憑運氣好壞吧?」嚴盡歡坐臥長榻,手裡舀動燕窩湯,有一口沒一口地送入嘴間,一副連吃都嫌懶的惺忪姿態,美眸瞟了一記笑嗔給春兒。

  春兒凱然愣著,好半晌才想起有這回事。

  「是,我等會兒就去辦。」春兒應得迅速順從,這等反應反而令嚴盡歡揚起黛眉。

  「你被愛情沖昏頭了嗎?態度這麼乖巧?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春兒。」嚴盡歡長髮未梳、胭粉未施,素雅清麗宛若潔白曇花,少去妝點過頭的傲嬌,顯得符合她年紀該有的秀稚,此時的調侃更添天真:「平時只有咱兩人在時,你可不會客氣,每回聽見我要你去抓藥,都得叨念我好些時間,念到我翻臉才肯罷休呢。」今天耳根子好清淨,真不習慣。

  愛情力量如此大,治癒春兒愛嘀咕碎念的怪毛病嗎?

  春兒眼珠子骨碌一轉,板起小臉,佯怒道:「我每回念,你哪回肯聽?還不是又按照你的喜好去做?!最後更惱羞成怒地反罵我一頓。」

  嚴盡歡銀鈴輕笑。是嘛,這才像她熟稔的春兒,嘮叨的小老太婆,呵呵。

  「好啦,你快去吧,待會別忘了順手替我買一盒糕回來。」嚴盡歡攏攏青絲,貪吃的撒嬌模樣,笑起來像個孩子。

  此時,夏侯武威進房——應該是說,回房。

  鋪裡幾件資深流當品皆有屬於自己的一方私人園地,公孫謙住東北側的園子,秦關的宅舍位處於僻靜南側,歐陽妅意睡東南方的薔園,尉遲義的住處則在大池旁,視野最寬廣,能輕易放眼望遍嚴家,獨獨夏侯武威例外,他的房,就是嚴盡歡的房,他的床,就是嚴盡歡的床。

  他回自己的房,無須驚訝。

  他接手端過嚴盡歡掌中青瓷碗,調羹舀動晶瑩甜湯,掬起一匙,喂入她張得大小正適的檀口內,嚴盡歡自然而然偎過來,將他當成枕靠,尋找最舒適的姿態角度,沾上就黏住不動了。

  春兒識相退出房,獨處的閒靜時光留予兩人。她本想找聞人滄浪陪她一塊兒上街,不過這趟出府,有不少事要辦,聞人滄浪只會絆手絆腳,若他問東問西,她反倒更麻煩,再者,她有個「癮」得解解,今天,就姑且放聞人滄浪一個人孤孤單單去想念她吧,咭咭咭……

  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小別勝新婚嘛。

  她往賬房領了銀兩,帶著一柄遮日紙傘便快快樂樂出門。

  她不先跑藥鋪,不先跑糕鋪,她去了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她弄懂嚴盡歡要抓的藥及要吃的糕點到底是哈的地方……

  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孔。兩個春兒,猶如鏡裡鏡外,唯一差別在於一張面容笑靨如花,氣色紅嫩健康漂亮,眸子水燦晶瑩;一張面容受盡驚嚇,臉色又青又白,嘴兒張得大開,連裡頭有幾顆牙都被瞧光光。

  「你冒充我混進嚴家到底想做什麼?你放我離開這兒!我不許你傷害小當家!」驚嚇的那只春兒歇斯底里吠叫,笑著的那只春兒利落閃遠,避掉被口水波及的危機。

  「你放心,我不會動你家主子半根寒毛,因為我的目標不是她。嚴盡歡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完全沒發覺到你這正主兒失蹤的事呢。」

  驚嚇的春兒變成了遭受巨大打擊的春兒。

  原來,她在嚴家的存在感這麼薄弱,薄弱到沒人察覺有個妖女頂替了她的容貌,進到嚴家興風作浪,嗚……

  「你在嚴家的工作,每一項我都有幫你做好,我還被大夥誇獎比以前勤勞幹練呢!」笑著的那只春兒仍在持續打擊她。

  比以前勤勞幹練?這是在反諷她春兒以前在嚴家全在混吃等死嗎?

  「你用我的模樣混進嚴家,就為了當婢女?體驗體驗婢女一整天都忙些哈事?」驚嚇的那個春兒難以置信地揚聲高問。

  她被這莫名其妙的怪姑娘給迷暈,帶到一處偏遠鄉村裡丟著,怪姑娘給了一戶農家一筆銀兩,央請農家看顧她,鄉村離南城不知多遠,她曾試圖想逃,體內卻被怪姑娘下了毒,她若離開農家超過幾尺,便會胸鬱難忍地昏厥過去,害她變成不用上伽鎖也逃不掉的禁臠。

  她天天在這兒坐立難安,擔心怪姑娘打算對嚴家不利,怎知……怪姑娘大費周章所做的一切,就只是去當婢女伺候人?有沒有這麼賤命呀?「我才沒這等閒工夫哩!要不是為了聞人滄浪,我何必花費氣力在嚴家上頭?本來只打算讓聞人滄浪吃吃悶虧,哪知他在嚴家過得愜意無比,好吃好喝好悠哉,逼得我不得不出狠招,冒充成你,好就近支使聞人滄浪乖乖當他的小僕役!」笑著的那只春兒哎喲一聲,擺擺纖莢:「我幹嘛同你說這麼多?我今天來又不是要向你解釋這些有的沒的。你快快跟我說,嚴盡歡要我抓的藥是哈藥?她又說要吃糕,是哪種糕呀?」

  能知道兩者解答的人,除了貼身女婢春兒外,再沒有第三個人。

  「你放我回嚴家,我就回答你!」驚嚇的那只春兒見她有求於人,端高姿態,借機要扳回贏面,以此為籌碼,逼她放人。

  笑著的那只春兒,加深了頰畔兩漩小小笑窩,她沒用嘴回應另一隻春兒的拿喬,只緩緩取出一隻乳白小瓶,指甲挑開瓶塞,瓶身一傾,嘩啦啦倒出稠液,一不小心濺在另只春兒的繡鞋上,那塊輕軟鞋料,瞬間被熱得化開,彷佛凝結成塊的黃白豬油遇上煨熱的刀鋒,融得迅速,不一會兒,鞋面上的珠花全散落,叮叮咚咚掉在地上,鞋面下五隻蔥白腳趾頭失去布料包覆,露出來招搖。

  笑容春兒甜孜孜的,手往前挪半寸,眼看瓶子要二度傾斜,裡頭還有半瓶的莫名液體,這回的目標,是真春兒的清秀面容!

  「小當家要的藥是避妊藥!糕點是『客再來餅鋪』的五果蛋奶糕!她喜歡那糕的綿軟口感和酸甜滋味―我、我我我馬上抄下藥單和糕餅鋪的店址給你!」不能怪真春兒見風轉舵,而是傲骨的下場已由繡鞋示範過一次,若換成她的細皮嫩肉,一樣的咕嚕嚕冒出泡沫和白煙之後,皮肉不見,只剩白骨……

  「這才乖嘛。」假春兒滿意頷首,栓回瓶塞,兇器收回懷裡:「快抄給我吧。」

  真春兒很癟三地磨墨寫字,殷勤吹幹字跡,遞給假春兒,好半晌才又囁嚅問:「請、請問……您何時才願意放我回家?」真春兒恭恭敬敬用了「您」來尊稱眼前這個擁有和她一樣五官容顏,卻又愛使毒的假春兒。

  「等我玩夠了,我就放你回家啦。這段時間仍是要麻煩你委屈於此,不要再逃了,本來只是小小的毒,都快被你養成劇毒,這種毒每發作一次,就會更濃烈一分,到後來連我都解不開。」假春兒好心提醒她。她並不想傷害無辜的真春兒,只是必須借用她的身分待在嚴家,自然得把正主兒寄放在一個不會被發覺的地方嘛。

  「您……沒有用我的臉做哈見不得人的壞事吧?」真春兒絞著衣袖問她。

  有。她用春兒的臉,去挑逗聞人滄浪,舌纏舌、牙撞牙,吻得難分難舍、吻得忘卻東南西北、吻得連她精密貼合的假人皮都快掉下來、吻得險些就要犯下色戒。

  假春兒笑而不答,這種沉默的默認,教真春兒毛骨悚然。

  假春兒收妥紙條,正要走,又回頭:「對了,你每回在嚴盡歡要你抓藥時,都會和她囉嗦些哈話?快點一字不漏全告訴我!」

  春兒!那只冒充的!上藥鋪抓個十帖避妊藥備用。

  難怪嘛,她就說嚴盡歡一副健康寶寶模樣,做哈喝藥?原來是縱欲又不想惹出人命,才會需要避妊藥幫助,那……她之前熬給嚴盡歡補血活絡氣脈的湯藥豈不是……

  嗯,管他的,各人造業各人擔嘛,誰教嚴盡歡和夏侯武威耽溺享樂,後果請自理,不要遷怒無辜。

  「姑娘,要請你稍待。」藥鋪裡抓藥的客人多,師傅忙不開,還在替前三個客人包藥包,手忙腳亂的。

  「沒關係,我不急。」春兒自個兒找了位置坐,拿出一串冰糖葫蘆慢慢舔。

  真好,好久沒有悠悠哉哉品嘗它的好滋味呢。先前在嚴家也不是沒法子偷渡幾串進府去吃,只是擔心被聞人滄浪撞見而必須囫圍吞棗,都糟蹋掉它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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