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賭王輸不起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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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范老太爺不在意有第三個人聽見,她就說了:「首先,跟你開口要一百萬的事,我是因為不滿才隨口說的。」 「我知道,我也覺得一百萬太少。」范老太爺下一步白棋,被範克謙堵回來。 「不是這個問題啦……」她思索著該怎麼說。「我不覺得你有任何義務要給我錢,不管是一百萬還是你的家產,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害她現在困在範家,想走也走不掉。 「我當然有義務,你父母等於是被我逼死——」范老太爺的笑容僵住,下棋的手停了,聲音也有些沙啞。「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被送到寄養家庭,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收養你的那戶人家也只算小康家庭,我一直想快點找到你,把你接來範家,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顧你,可是你養父母一下子搬到台中,一下子又去高雄,我實在是找不到你。據我所知,你現在自己在臺北租房子吧?還欠著助學貸款嗎?要我幫你還清嗎?」 查她查得真清楚。 「我沒有你說的這麼可憐啦,事實上……我過得很好,爸爸媽媽雖然不是我親生父母,但對我照顧有加,我一點也沒有孤兒的陰影。學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圍中快快樂樂地度過,成績中等,老師們也對我滿關愛的。畢業之後找工作很順遂,薪水不錯,老闆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間便宜小公寓,房東是八十歲的老奶奶,常常送我一大鍋鹵肉飯和雜七雜八吃的喝的。」 朱恩宥頓了下,她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不滿,比起一些窮苦人家,她已經相當幸運了。 「而且,在你來找我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什麼仇不仇恨,在我的認知中,我爸爸就是因為好賭,把一切都賭掉才走上絕路,沒有人拿槍逼他自殺,當然也就沒有你所謂的虧欠——我要說的重點就是這個,你沒欠我們家什麼,不用拿錢做補償,就這樣。錢我不要,我只想要回家,我還有工作,不能一直缺席,我會被開除的。」 「你不怨恨我嗎?」 「一開始聽到,是有一點生氣,也說了絕不原諒你,可是那是一時太激動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衝動時會口不擇言,但都是無心。 「可是接你過來過好生活是我這輩于最大的心願。本來以為我死之前都無法如願了,現在我找到你,可以好好實現我的願望,你不給我機會嗎?說不定我明天就死了,我一定沒辦法瞑目……」范老太爺按著胸口,嗚呼地說。 「這……」朱恩宥有些為難,她當然可以無視范老太爺這番說辭,可是他說得好誠懇,用閃亮亮又佈滿風霜的雙眸瞅著她,讓她任何拒絕的話都吐不出來。 「恩宥?」 「我……」她遲疑幾秒,讓范老太爺捉到機會補上一句。 「你如果堅持想工作,我可以讓司機送你去公司,下班再接你回來,你住在這裡,少一份房租壓力,不是很好嗎?」雖然他不認為她有去上班的需要,一半的範家家產夠讓她買下幾百間公司來玩玩。 「這……」一時之間找不到字眼反駁,房租的確對她是個沉重壓力,她的薪水不多,除了固定寄回高雄老家的那一份,大多數就是花在住和吃飯上頭,如果扣除房租,她可以多寄好幾千塊給爸媽。 談到經濟,她不得不為省這種小錢而心動。 「你不反對,這是不是表示明天晚餐我還有機會等你一起回來吃?」范老太爺都挑最佳時機開口,幾乎是搶在她拒絕之前堵她。 最後,朱恩宥只能摸摸鼻子,點點頭,被恭送離開他的臥室。 「克謙,你覺得恩宥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範克謙淡淡反問,注意棋盤的時間比注意朱恩宥多。 「是個好女孩吧……我本來打算從你們兄弟中找一個出來娶她,讓她真正成為范家一分子。」跟孫子講明瞭他的想法也無所謂。 「別把我算在內。」範克謙瞟他一眼。 「這盤棋如果我贏你,算你一份行嗎?」 「哼。」想贏他?下輩子投胎開始重練吧!黑棋封住白棋活路。 「……嘖嘖嘖,好好好,不算你一份就是了。」用不著這樣屠殺他老人家吧?不孝孫子。「你還沒回答我,你覺得恩宥人如何?」 「拒絕拿一半財產,以退為進,目標是所有財產,很會算。」在範克謙眼中,她只不過是在玩手段,這種人,社會上說多不多,說少也絕對不會少,人性的貪婪,他不相信會有例外。 「克謙,你還是那麼沒有識人眼光。」范老太爺呵呵直笑,白棋殺出一條血路。 「什麼意思?」範克謙皺眉。 「她這麼可愛,你卻曲解她。」喀。放棋。 「你覺得她好就好,就算你想把全數財產留給她,我也不會吭半句。」範克謙不把那點錢放在眼裡,他自己賭贏而來的金額並不遜色于范老太爺的財產。 「克謙,跟賭無關的東西,你一點都不在意。」 「那不是當然的事嗎?你輸了。」範克謙冷淡宣佈這盤棋的結果。 「唉……我不得不說你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像年輕時的我。」范老太爺邊說邊搖頭。「但是希望你別像年輕時的我,做下讓自己好後悔、好想補償卻怎麼也補償不了的錯事。」 贏棋的範克謙只是投來一記瞥視,不接腔,表情如雕像,不牽動任何情緒。他起身開門,踩著沉響的皮鞋聲,走出范老太爺視線。 「你怎麼都講不聽呢……」 蒼老的歎息,被關上的房門掩住,只能自怨自艾地留在臥房裡,沒半個字飄進高傲自負的男人耳裡。 朱恩宥在範家得到很兩極——不,是「三極」的對待。 范老太爺和老管家花伯伯對她很友善,比對範家任何一個少爺小姐都還要好,對她噓寒問暖、對她關懷備至;其他范家少爺對於她這個詐騙老人財產的金光党完全沒有好臉色,三不五時走過她身邊就會丟出一兩句酸言酸語;第三個極端不同的,就是範克謙了。 他當她是空氣,當她是塵蟎,甚至當她是奈米分子,別說在房門口偶遇時禮貌點頭,他連瞄都不瞄她半眼;可能是身高視線的落差,讓他看不到一百五十二公分高度的她吧。 可是現在坐在同一輛車裡——司機要送她去公司,送他到她沒膽問的地方,所以兩人順路一塊搭車——他的態度好像她只是突兀地出現在車廂後座的面紙盒,對她無視到最高點,只專注在掌間刷洗著的一副撲克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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