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角綠 > 又見夜繁花 | 上頁 下頁
三十


  昨夜的夢,葉繁記得清清楚楚。很奇怪,夢裡的自己迷迷糊糊,夢醒了,卻清楚記得夢裡的一切,包括最後業茵伸出手來,問她「你離開,還是我離開」。儘管是詢問,但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嗎?

  她只是奇怪自己為什麼在夢裡會感到哀傷。這具身體,自己說過是暫時照顧,既然是暫時照顧,那就遲早要歸還的。

  不過在此同時,她還是感到欣慰,無論如何,業茵雖然還是在迷茫,卻也想要活下去了。自殺的人是最傻的,萬幸業茵還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只要自己退讓和成全。

  不過,阮閱該會再傷心一次了吧?可惜永遠不離開的承諾她無法給。還有司南,他喜歡業茵,而業茵也喜歡他,明明兩情相悅,隔在中間的只有誤會。如果消除了誤會,他們就能在一起了吧?

  而那個人……那個溫柔的心理輔導老師,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來過,又離開。想起來會覺得悲哀,但也是一件好事,起碼他不會傷心。那個時候葉繁故意叫了他「老師」,有意提醒了他,也是對自己的警告,有些感情是不能放任的,特別是在明知道結局的時候。

  整天,葉繁都是微笑著的。時間的漫長不會讓她覺得不耐,跟往常一樣喧鬧的教室也不覺得討厭了,認真講課的老師也很順眼,葉繁沒有再在課上發呆,就算是最討厭的化學課,她也做了筆記。在記的時候,她想,自己認熟了業茵的字跡,而業茵還不知道自己寫字是什麼樣呢。

  跟業茵小而扁的字跡不同,她的字像男生,有力,而且龍飛鳳舞。

  帶著告別的心情,她在午後的陽光下再次走遍了整座校園。留心下來,果然到處都看到夜繁花的影子,只是花瓣全都緊緊閉合,是啊,這還不是夜繁開花的時候,花如其名,只有當夜幕降臨時分,夜繁才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下午第一堂課的預備鈴響起,葉繁在打鈴的同時,摘下一枝夜繁,心裡有躊躇,腳步卻沒有退縮,將她徑直來到校心裡輔導室的門外。

  江惟正微笑著對最後一批前來輔導室的學生說「再見」,一抬頭,就看見捧著植物站在門口的業茵。她臉上帶著罕見的溫和笑容,漆黑的雙瞳正深深凝視著自己,江惟愣了一下,借著垂首整理桌上資料的同時也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然後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已是標準的江老師的笑容,就像葉繁在醫院外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進來啊,怎麼站在門口?」他對門口的少女招招手。

  葉繁笑笑,她側開身體讓那群好奇打量她的女學生經過,然後進門,捧高手裡的夜繁,「有花瓶嗎?」

  「有。」江惟好奇地看了看葉繁手裡掛著花蕾的植物,然後從辦公室的一角找出一個闊口的玻璃瓶,葉繁接過來,將夜繁插進去,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又捧著注滿了自來水的沉甸甸花瓶回來。

  她將花瓶放到方幾上,然後轉頭對江惟道:「還記得我跟你提過一種在晚上開放的花嗎?這就是我說的夜繁。」

  「這就是夜繁?」江惟有些驚訝,「你說的就是它嗎?我記得我們那裡把它叫做胭脂花的。」

  「是嗎?」葉繁還是微笑,「其實這花太普遍,普遍到每個地方都給它取了名字,只是人們談到它時,卻不知指的就是它。」

  江惟輕輕點頭,他看著葉繁,有些遲疑地問:「業茵……你今天來這裡,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為什麼這麼問?」葉繁淡淡笑,坐到沙發上。江惟則坐到了她的對面,望過來的目光裡有著一抹深思。

  「因為我感覺到你心裡有事。」他說得很肯定。

  果然是專業的心理師,這樣敏銳。葉繁移開目光,望著方幾上的夜繁花,輕輕道:「你……還記得關於葉繁的故事嗎?就是那個跟夜繁花名同音的葉繁。」

  「當然記得。」

  江惟望著她,靜靜等待她下面的話。

  葉繁卻沉默下來。

  江惟對她的沉默有些疑惑,等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催問:「然後呢?然後你想說什麼?」

  葉繁輕輕搖頭,抬眼對他笑,「沒有然後,只要你記得就好,我就是……想問問你這個。」

  江惟的表情變成錯愕,他盯著葉繁,心裡的警鈴響了起來。不對勁!她今天確實不對勁,雖然她在笑,雖然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正常,但他就是知道,她很不對勁!

  如果正面問不出來,那就換別的方式吧。江惟換了一種表情,坐姿也更加隨意,輕鬆笑道:「這是你的藉口吧?哦……你又想逃課了?」

  「不是想逃課……」葉繁垂下眼笑,「只是剛才我在學校裡逛的時候,看到有夜繁花,又想起上次講給你聽時,你一臉茫然的樣子,所以專門摘來給你看看。」

  「等下課的時候給我不是一樣?結果你這節課也被耽誤了。」江惟傾身用手指撫弄著夜繁嫩綠的葉片,話語裡卻沒有多少責怪。

  「是啊……把課都耽誤了。」葉繁起身,「那我回去上課了,江老師。」剛轉身,她又回頭,「嗯……這花雖然普通又低賤,但如果不凋謝的話,你還是多留兩天吧。」

  最後深深看他一眼,然後出門——

  「你先等等!」江惟突然厲吼,大跨兩步,右手一勾,將葉繁拉了回來,左手則將辦公室的門重重摔上。

  葉繁吃了一驚,抬頭不解地望向他。

  江惟眼裡全是憤怒,「你記得你答應我的話嗎?」

  「你怎麼了?」葉繁疑惑地偏著頭,「我答應你什麼話?」

  江惟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現在應當冷靜,但是該死的他根本不可能冷靜下來——

  「你還問我怎麼了?業茵,你說過不再做那種傻事,你答應過我要珍惜生命的,難道你都忘了?!」

  葉繁聽懂了,卻也更加迷惑,「我、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自殺?」

  「你的眼神。」江惟抿了抿唇,眼神是不同於平常的淩厲。

  「雖然你一句話不肯說,但是你的眼神在跟我說再見,不,是在訣別!」他憤憤然轉頭,指著方幾上的花瓶,「你借著送花給我,特意來跟我說再見對吧?你的每一句話都很奇怪,業茵,你掩飾得一點都不好!」

  原來如此。葉繁平靜下來,靜靜望著江惟。也許她根本不該來的,她怎麼忘了他是一個很細心的心理老師呢?

  「我是真心想送這花給你,還有,我不會自殺,我跟你保證。」她微笑,卻覺得眼睛裡有霧氣,所以立刻垂下了眼。

  江惟看著葉繁臉上的微笑,再次深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用力,他將她拉到眼前,鏡片後的銳利視線細細打量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現,然後道:「那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

  隔了好一會兒,她抬起眼,用剛才一樣平靜的語氣說:「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自殺。」

  她的眼睛告訴他,她說的是真話。可是江惟心裡的疑問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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