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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巴巴地趕了進來,小心收起那份關切和擔憂,只恐連自己都還深感莫名的奇怪情感就被她笑看了去,結果見了面,原本的擔心還未完全放下,他又被這個佘應景氣得強壓怒火。早知道她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他才不會欠喬遠山的人情,跑到牢裡受她的譏諷。

  他皮笑肉不笑,「那好,你的話,我幫你代給常季程。我倒很有興趣知道,要是你連命都沒了,還拿什麼去保證自己家的祖墓能夠千秋萬代完好無缺地保存下去。」

  佘應景又是一愣,不過這次楊豁卻不理會她的反應,直接轉身走了出去。她望著他的身影,想說什麼,最後仍是頹然放棄。她知道楊豁聽了她的話後,會認為她不識好歹,但楊豁最後那句話,確實重重落在她的心頭。

  馬車守在監牢的外面,常季程在上面根本就坐不住,在監牢大門口來來去去走了好幾遍了,他背著雙手,腰還算挺得直,臉上的焦慮也不明顯,可惜他時不時向門內探望的舉動,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拾兒在馬車上掀開車簾看了看,又放下來,對喬遠山說:「那佘應景根本沒犯什麼事,怎麼卻不許人輕易探監?也虧得那姓常的找上咱們爺,不然根本見不了牢裡那人。」

  馬車外寒風淩厲,車內卻密密實實毫不透風,甚是寬敞。喬遠山微微一笑,「她是沒犯什麼事,但她得罪的人是誰?哪個當官的不賣和中堂七分面子?要是那佘應景答應讓出她家的地,那是什麼罪也沒有,也免了這場牢獄之災。現在佘家就她一個人了,她不鬆口,上面的人也就希望她再沒別的機會多口,於是攔了其他人探監,你懂了嗎?」一口氣說完,喬遠山又是一笑,帶著些好奇地問:「話說回來,行之這次也怪,佘應景是姓常的侄女,要探監,讓那姓常的進去就行,怎麼他卻自己進去了?」

  拾兒嘿嘿一笑,縮了縮脖子,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三轉,「不瞞您說,拾兒也正納悶呢!這兩天爺吃飯睡覺都琢磨那佘家的事兒,一趟趟地往佘家跑,咱爺那麼聰明的人,怎麼這次好幾天都拿不出個主意呢……嘿!要說那佘應景也不是長得國色天香啊……哎喲!喬爺,您別敲我呀!我可是順著您的話來回答呢!」

  「你就貧吧你!」喬遠山抿著嘴笑,「你這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連你主子的閒話都敢說,我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你就扯出這麼一大堆,當心行之聽見,准沒你的好果子吃!」笑完他又說,「……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好奇了,行之他到底為什麼管這事呢。」

  拾兒撫著額頭傻笑,然後他倆隔著簾子聽見常季程的聲音:「楊老闆,你見著應景了嗎?她怎麼樣了?」

  拾兒趕緊打起簾子,踩著凳子下去。楊豁一語不發地走在前,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嘎嘎作響,常季程緊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兒地追問佘應景的情況。拾兒見主子臉色難看,立刻斂笑噤聲,扶楊豁上了馬車,又等常季程也上了,才收好凳子,在車夫甩響鞭子的同時,撐跳上去,掀開車簾。

  常季程追問好半天,楊豁才轉頭瞄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你家侄女果然是傲骨,她讓我帶句話給你,她死了好說,但佘家祖宗的尊嚴不能丟,要你幫她保住祖墳。」

  常季程聽了他冷冰冰的話,呆了呆,搖頭大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對,那墓是要緊,可她也不能看輕她自己啊!唉……」

  楊豁不禁挑高眉,望著常季程,「常老闆,恕我多問一句,佘家那墓裡,到底葬著哪位先人?怎麼會比佘家活著的子孫的性命更重要?」

  常季程頓了一頓,似乎想說些什麼,他望了滿臉疑惑的楊豁一眼,又環視車內其他人,發現大家都跟楊豁一樣的表情,卻還是搖頭,「葬的哪位先人,我也不甚清楚……不過佘家世代都很重視那墓才是真的……」

  「所以佘應景才一直說寧可她沒了命,也不能讓那墓有半點損傷?」楊豁嗤之以鼻。他不明白為什麼佘家如此看重那墓,但他知道,人只有活著才能保住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如果連自己的命都丟了,其他都不過是空談。

  常季程也聽出楊豁語氣裡的不以為然,有些不悅地說:「或許你不理解佘姑娘的做法,但她的心意和決心,卻是非常值得人尊敬的……」

  楊豁皺了皺眉,他心裡咀嚼著常季程這裡突如其來的「佘姑娘」,臉上不動聲色。途經小小食店的時候,楊豁揚聲叫車夫停了馬,送常季程下車,「常老闆,不是我楊豁不幫忙,但佘姑娘的態度如此堅決,毫無轉圜餘地,我實在是有心無力。對不住了!」

  常季程站在馬車下望著楊豁冷然的表情,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楊豁只當沒看見,抱一抱拳,轉頭回了車內。

  「駕!」車夫一甩長鞭,兩匹俊馬拉著車廂在鮮有人蹤的街上奔馳起來。

  馬車駛出老遠,都還能看見常季程怔怔站在原地沒有動作。拾兒收回頭來,瞄了悠然自得的喬遠山一眼,舔舔嘴唇,有些猶豫地問:「爺,這件事兒……你真不管啦?」其實那佘應景要是真這樣死了,想想也未免有些可憐……

  楊豁抄起手,臉色冷峻地望著前面。一時間,車裡的氣氛有些沉重,到後來卻是喬遠山「哧」地一笑,「拾兒,你平時都挺聰明的,怎麼現在卻突然犯起糊塗來!你家主子什麼時候做事只做一半的?」

  拾兒傻傻地看了喬遠山一會兒,又傻傻地瞪著楊豁,突然「啊」一聲,又急忙掩住口,眼裡卻流露出笑意。他放下手,道:「我不是突然犯糊塗,只是我以為,爺真的很氣惱那常季程。」

  喬遠山卻慢慢道:「你倒沒完全看錯。他是很氣惱,但他惱的不是常季程,而是那佘應景……」喬遠山看著楊豁,嘴角一抹淺笑,「能氣得咱楊豁楊老闆也丟下狐狸笑臉的人,也算能人一個了。行之,我知道你想等常季程自己把秘密說出來,可這麼大費周折的,值得嗎?那佘應景的事,確實不易辦,但不是不能辦,要真不行,我直接找十五阿哥,應該……」

  楊豁伸手打斷了他的話:「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佘家的秘密,你先別去找十五阿哥,這事兒我暫時還能應付。」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給常季程施加壓力的原因,根本與佘家那勞什子秘密無關。他之所以一直郁氣難平,只是為了佘應景的自輕自賤,和對他的不信任!

  有求于他楊豁的人多了去了,難得他這一次主動想幫人,那佘應景卻狗咬呂洞賓!

  喬遠山從小跟他一起長大,楊豁的心思,他縱使不能明白十分,也能猜到七層。剛才還跟懷蓮打趣楊豁讓他早日找個媳婦,眼下就出現一個有趣的人物,也真是巧了!

  說著說著楊府就到了前頭了,楊豁下了車,正皺著眉往裡走,就聽見喬遠山的聲音:「行之,我就不進去了。你這馬車送送我。」

  楊豁愣了愣神兒,回頭沖喬遠山點點頭,又一聲不響地埋頭往門裡走。喬遠山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是什麼緣由,也不見氣,他笑了笑,坐回馬車。

  拾兒縮頭縮腦地跟在楊豁身後,一直觀察他的反應,雖然他一直玩笑說楊豁失常的原因是因為佘應景,但心裡也並不完全確定。他跟在楊豁身邊也有十來年了,嫵媚婉約的青樓女子,或是富貴人家的名門千金,也見過不少。那佘應景怎麼看也不算出眾,脾氣又還古怪,楊豁不可能就對她動了心思吧?但要說不是,楊豁對佘應景又怎麼那麼上心呢,明明趁此機會賣常老頭一個人情便可,別說是請常老頭吃飯,常老頭倒請楊豁吃飯都理所應當。到底是為了幫佘應景,還是想從常老頭那裡得到最大的讓步,楊拾兒也看不透了……他搖搖頭,一抬眼,卻看見楊豁半轉身子正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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