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君本無情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采荷捧著一盤食盒,來到他面前,輕盈行禮。「殿下議事到深夜,想必餓了,臣妾備了宵夜,請先歇會兒用些吧!」

  語畢,她揚起眸,眼潭澄透純淨,映出他不自在的面容。

  「你們下去吧。」開陽朝兩名心腹擺擺手。「今日就到此為止。」

  「是,殿下。」

  月緹與赫密躬身退下,臨走前,還狐疑地朝兩人瞥去一眼。

  「怎麼就這麼讓他們走了呢?」采荷一面將食盒擺上桌案,一面嬌聲埋怨。「我也有準備他們的分啊!」

  因為他不想讓屬下看到自己心神不寧的樣子。

  開陽自嘲地尋思,森瞳掃了下她,旋即又避開,心又跳得快了,默默撞擊著胸口。

  自從那夜在花園隱避的小徑上,她對他急切地說了那番話,也不知怎地,他似是受到激烈衝擊,之後每回見到她,總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慌亂。

  她說,如果他的天地都是虛假,她願成為他唯一的真實。

  他從未想過,有誰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不,或許更令他震撼的是,她竟能看出他的天地都是虛假。

  如今,當她看著他,他總忍不住想,她究竟看到了什麼?她知道他正對她說謊嗎?或者,她也看出他的心為她而亂?

  「晚膳你是跟大臣邊議事邊吃的,肯定吃不多吧?現下又過了幾個時辰,也該餓了。」她柔聲叨念著。「我試做了新的點心,你來幫我嘗嘗味道吧。」

  新點心?他望著她捧來的食盒,共有三層,她打開其中一層,中間一大格盛著十數個面皮包的點心,其餘幾個小格則是各式調味醬汁。

  「這是什麼?」他沒見過,奇怪地問。

  「這叫『餃子』,是西域傳來的一種麵食點心,據說陛下以前打仗時曾吃過,念念不忘,我從娘家找到食譜,做了一些,你替我嘗嘗好不好吃?」

  說著,她將一雙銀箸遞給他。他接過,挾起一個餃子。

  「蘸點醬汁。」她指了指一格白色的乳狀物。「這是酸奶酪調成的醬汁,據說西域人都是這麼吃的。」

  他依言沾點調味醬,放進最裡,咀嚼了嚼,眼角倏地一抽。「好怪的味道!」

  「怪嗎?」她失望。「也對,其實我自己嘗也覺得怪,可聽說陛下愛吃,不曉得是不是就這種味道呢。」

  「你沒送去給我父王嘗嘗看嗎?」

  「我是想等到他壽宴那天,再給他一個驚喜,可如今看來……是不能了。」

  「為何不能?」開陽挑眉。「我覺得怪,不代表父王也不喜歡,或許他的口味與眾不同。」

  「是這樣嗎?」采荷猶豫,傾下身,拿指尖輕挑一點酸奶酪醬,探出舌頭舔了舔。「味道還是有點澀,該怎麼調,口感才會柔順一些呢?」

  她一面思索,一面舔著手指,貓樣的可愛神態又催動了他的心韻,臉頰異常地發熱。

  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湊過來,端詳他的臉。「你臉色有點不對呢,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受了風寒?」

  她伸手欲撫他臉頰試探溫度,他連忙撇頭回避。

  采荷怔住,素手凝在空中,一時不知所措,許久,方苦澀地揚嗓。「開陽,你生我的氣嗎?」

  生氣?她怎會那樣想?他訝異地望她。

  她淡淡牽唇,笑裡藏不住憂傷。「近來你總是躲著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惹惱你了?」

  「你沒做錯事。」他粗聲應。

  「沒有嗎?那為何你總讓我碰一下都不肯呢?還有……」采荷倏地咬牙,嬌容渲染霞色,宛如一朵嫣美的水芙蓉。這話讓一個女人實在太露骨了,可她已忍了好久。她垂斂眸,扭捏地把玩衣帶。「如果不是我做錯什麼,為何你這數個月來……少與我同房呢?」

  最後一句話,嗓音細如蚊蚋,幾不可聞。

  他望著她羞怯的神態,氣息收凜,心卻是管不住、猶如萬馬奔騰。「我……是因為太忙了,自從父王命我監國,日常須得經手處理的政務很多,時差忙到深更半夜,我怕……擔心擾你清夢,所以才在別處睡下……與你成婚後,我未曾再碰過別的女子,你千萬別誤會……」

  老天!他這在解釋些什麼?她有懷疑他在外頭風流不羈嗎?為何他要如此焦急地自表清白?而且話說回來,他是個大男人,又是當今太子,身邊有幾個姬妾伺候,不也很尋常?

  可他還是不希望她心有芥蒂。「我可以發誓,我已經很久不涉足花叢了……」

  她驀地撲哧一笑。

  他霎時頓住,收回自己糟糕的解釋。

  采荷凝睇他,明眸璀璨,亮著點點星光,嫣紅的臉蛋微歪,模樣既俏皮又淘氣。

  她在笑他吧!笑他的倉皇,笑他詞不達意。

  開陽暗暗懊惱,不覺緊握住鳳鳴笛。從未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出糗,她怕是絕無僅有的一位。

  「我相信你就是了。」她甜笑,眉眼彎彎。「不用發誓啦,你這樣緊張反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果真看出他在緊張。開陽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鳳鳴笛拽得更緊。

  她注意到他的舉動,又湊過來,他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一股馨香,全身肌肉不覺緊繃。

  「這笛子都弄髒了。」她從懷袖取出手絹,示意他將笛子交給她,他這才愣愣地松了手。她細心擦拭笛子,不放過任何縫隙。

  他怔忡地望著她,直到她拭淨笛子,交回給他,他才猛然醒神。

  「以後有機會,你一定要告訴我這笛子是誰送給你的,好嗎?」她柔聲道,眼波瀲灩,婉約似水。

  他趕忙轉過頭。實在很怕與她四目相對,怕讓她看透,更怕自己克制不住。

  他清了清喉嚨。「呃,很晚了,我還有一些奏章要看……」

  「知道了,我不打擾你。」她很識趣。「這餃子你慢慢吃,不沾醬也可以的,要不就沾著這醬油醋吃吧。」

  語落,她又對他甜甜一笑,旋身翩然離開,而他一徑盯著她消失之處出神,久久,移不開視線。

  然後他強迫自己收束心神,批閱奏章,毛筆蘸了墨,卻不知不覺在一張白紙上作起畫來——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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