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真命天女 | 上頁 下頁


  其時,王年邁多病,王后垂簾聽政,專擅弄權,結黨營私,其人陰狠善妒,廢太子、殺寵妃,或誣陷入罪,或暗中施毒,王家子女多數死於非命,宮中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希林國史靖平王卷〉

  ***

  「這回,該輪到德芬了吧!」

  王宮後花園,錦樓玉閣,小橋流水,雅致宜人。園中一座朱色涼亭內,坐著一個衣飾華貴的美人,容顏端麗,目含冷霜,不怒自威。

  她正是靖平王的正妻,希蕊王后,號稱當今希林第一美人。

  隨侍於她身旁的女子一身清雅素衣,執拂塵,頭戴官帽,是王后的心腹,上神官素玉。

  「連續三年大旱,今年亦是至今未曾降下一滴雨水,農產歉收,疫病四起,盜賊流竄,民不聊生,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希蕊王后一面撫琴,一面說著百姓疾苦,言談之際,神態不見一絲同情,吐囑優雅,聲調卻冰冷。「難得的好機會,可不要錯過了。」

  「是。」上神官素玉欠身領命,頓了頓,提出疑問。「但為何不是真雅公主呢?」

  「真雅嘛……」希蕊王后淡挑蛾眉,似笑非笑。「陛下最疼真雅,他常說真雅是他的幸運符,當年他還是王子的時候,率兵親征,戰敗負傷而逃,是真雅的母親收留他、照顧他,他說,真雅的出生為我們希林聖國帶來了勝利,自她出生後,他每戰必勝,狂掃八方。」琴弦一陣急撥,叮叮噹當,清脆悅耳,忽地,戛然而止。「陛下絕不可能同意拿真雅當祭品,取她性命,如今還不是時候。」

  還不是時候嗎?

  素玉咀嚼著話中涵義,微微冷笑。也就是說,總有一天,會到那時候了。

  「不過你倒是給了本宮靈感,到陛下面前,你姑且假意試探一番吧!」

  「試探?」

  「德芬或真雅,擇一王家女兒獻祭以平息天怒,陛下兩害相權,必會選擇保住自己的心肝。」說著,希蕊王后低眉淺笑,重新撫琴。「所以,只能是德芬了。她出身王家,血統高貴純正,又生在萬物欣欣向榮的春季,春神的女兒,最適合用來作祈雨的祭品了。」

  素玉領會地頷首。「這在史上也並非毫無先例,三百餘年前,希林連年饑荒,當時也是某位公主自請獻身於神,祈求上天賜福。但,」她又有疑問。「若是陛下堅持兩位公主都不能犧牲呢?」

  「所以才要你提出真雅作為試探。」希蕊王后娓娓道來。「有了選擇,陛下的思路便會走岔,他不會再深思拿活人生祭是否合宜,反倒會認真思索兩個親生女兒該如何權衡輕重。」

  她懂了。

  素玉瞥向這位掌握國家大權、隻手遮天的女人,又是佩服,又禁不住感到幾分驚懼。「不愧是娘娘,果然高招!」

  如此殘忍的心機、如此精明的頭腦,宮中誰能相抗?

  希蕊看出她的敬畏,眉目不動,一貫的從容冷淡。「去跟陛下報告吧!就說你得到了天啟。」

  「是,王后娘娘。」

  此時,王宮一處偏僻的角落,一間不起眼的殿閣裡,王后與上神官談話的主角正埋首案前,專注地在一迭草紙上塗塗寫寫。

  德芬公主處在十六歲的花樣年齡,別的貴族少女或是採花玩耍,或是煞有介事地吟詩作畫,或是心上早已有個戀慕的人兒,為他刺繡縫手帕,她卻是鎮日讀書寫字,在紙上計算著旁人看也看不懂的鬼畫符。

  「我說殿下啊,」她的貼身侍女春天左看右看,怎麼也看不過去。「您瞧這窗外天色多好啊!春光明媚,要不我們出外走走吧?老是待在屋裡對著這一座座小書山,您不覺得悶嗎?」

  毫無響應。

  「殿下、殿下?」

  「什麼事?」

  叫了半天,總算有點反應了。

  春天無奈地盯著從小看著長大的清秀少女,即便應話,她執筆的手依然不停,飛快地揮毫。

  「殿下,您究竟在算什麼呢?都過了三天三夜了,您還沒算完嗎?」

  「是了因大師交代的功課啊。」德芬頭也不抬。「昨日給了他答案,他也不說對不對,只要我重新驗算一遍,唉,難道我算錯了嗎?」

  「大師也真是的,明知公主死心眼,還老出課題給您,這下您不算個精確答案來,我看也別省心吃頓飯了。」

  「我拜大師為師,原本就是要從他身上習得天文地理諸般知識,大師肯出課題給我,才是真心教導我。」

  了因大師是來自天竺的得道高僧,雲遊四海,多年前路過希林,意外落難,幸得她宣哥哥相救,了因知恩圖報,從此便在王宮內住下,將滿腹經綸傾囊傳授于他們兄妹倆。

  對此因緣,春天也略知幾分,只是她還是為主子抱不平。「可要公主您整天坐在屋裡寫功課,大師也太過分了。」

  「是我心甘情願嘛。」德芬微笑。「春天你知道嗎?算這個很有趣的。」

  「哪裡有趣了?」春天湊過來細瞧,她是誠心誠意想看懂主子在忙什麼,但看了半天,只覺眼前烏鴉亂亂飛。「這些符號到底是什麼啊?

  歪七扭八的,轉得小的頭都暈了!」

  「這個啊,是天竺國用的定位計數符號,計算的時候很方便,比算籌好用多了。」

  什麼定位?什麼計數?

  春天頭好痛。「好吧,就算這是……呃,計數的符號好了,那殿下您究竟在算什麼呢?」

  「我啊,在算天機。」德芬語帶神秘。

  春天愕然。「天機?」這能算嗎?

  「就參考這兩本曆書來算。」德芬指指桌上攤開的兩本書。「這本《大明曆》是宣哥哥留給我的,《皇極曆》是了因大師透過隋國的商團使節得到的,用這兩本書裡提到的計算公式,經過適當的校正,就能以內插法求算出適合我國的『天機』了。」

  不懂、不懂,她完全不懂。

  春天決定放棄,反正她從未真正理解過這位公主機靈古怪的頭腦。

  「聽不懂是正常。」德芬看透她的思緒,嫣然巧笑,慧眸調皮地眨了眨。「總之你只要知道我是在做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好,還有,千萬替我保守秘密。這兩本曆書的存在絕不能讓人知曉,像這種書可是國之重寶,不可隨意外流。」

  就兩本破書稱得上什麼國寶?又不是珠寶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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