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闇海紅妝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她困惑地眨眨眼,好半晌,仿佛才認清了眼前的一切。她點點頭,悄然轉身,身子在還沒來得及跨出第一步便驀地軟倒。

  他反應迅速地接住她,將她納入懷裡,「你怎麼了?」他難抑心焦。

  她毫無反應,閉緊雙眸,暈了過去。

  §6

  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向琉璃撫著微微發痛的胸口,堅決地想著。這幾日來,她身上的不適感一天強過一天,常因不經意的激烈動作發暈,並常感到無法自在地調勻呼吸。

  她知道,發病的日子不遠了。

  她靜靜地將這個體認壓在心底,不願意讓一向最疼她的哥哥知道,只悄悄地、比從前更加認真地按時服藥,控制病情不使惡化。

  但至少,在病情真正惡化之前,她希望能再見上海奇一面。

  「求求你,讓我見他吧。」她輕扯著季海平的衣袖,略顯蒼白的臉頰因憂悶而微微皺縮。

  季海乎幾乎不忍面對這張清麗卻又蒼白的容顏——是他的錯覺嗎?還是這女孩近日真的大為清減?

  「不用擔心,換膚手術相當成功,他已經拆了繃帶了。」他試著安撫眼前的女孩。

  「我知道,我只是想見他。」

  「海奇他……恐怕還是不願面對你。」

  「但是我的時間不多了。」她淡然而悽楚一笑,「我怕永遠沒機會再見到他。」

  「什麼意思?向小姐要回美國去了嗎?」

  「如果我真的要回美國,你願意安排我見他最後一面嗎?」她仰首乞求,在接觸到他溫煦的瞳眸時,心底不禁流過一道暖流。不知怎地,在與這男人談話時,她總有一股奇特的親切感。

  李海平望著她,靜靜沉吟,「有一個辦法。你直接進他病房吧,別管他願不願意見你。」

  她陰暗的眸子瞬間點燃火花,「可以嗎?」

  「海奇的情緒已經穩定多了,應該沒問題吧。」

  「我現在就進去?」

  「嗯。」他微微揚起唇角,給她一抹充滿鼓勵意味的微笑。

  向琉璃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踏入季海奇的病房。

  「是誰?」背靠在病床上的男人將無神的眼眸對向她。她的心臟一陣揪緊。那對原本瀟灑不羈的眸子如今神釆暗淡,全然不復往日的靈動。

  「是我。」她輕聲應答,生怕音量稍微高了便會引發他的不悅。

  「琉璃?」他猶豫地輕喚,像是不能置信卻又期盼已久。

  「是的。」

  「為什麼還來找我?」季海奇別過頭去,「我說過不想見你——不,我這話有語病。」他自嘲地一笑,「我現在已「見」不著任何人了。」

  「海奇。」

  她輕喚一聲,試圖靠近他,他卻忽然厲聲喝止她。

  「別過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廢人,比從前浪蕩成性的季海奇更不中用。」

  「廢人?那就是你對自己的看法?」

  「我原就不成材!」他黯然一笑,字字句句皆是自嘲,「一向只會涉足歡場、飲酒作樂。現在眼睛瞎了,恐怕連像從前一般墮落都做不到了。」

  「那就不要墮落,海奇。」她柔聲道,「不要回復從前的模樣。」

  「你該死的聽不懂我的話嗎?」他臉色驀地陰沉,勃然大怒,「我現在什麼也做不成了!什麼也做不成!你聽懂了沒有?」

  「那麼,你本來想做什麼?」她緩緩靠近他,「你有想做的事嗎?」他抿緊唇,不肯回答。

  「那天你打電話給我,說你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海奇,」她溫柔地呼喚,在他身邊立定,「告訴我,你要怎麼做?」

  他冷哼一聲,「現在說有什麼用?反正已做不成了。」

  「我想聽。」

  「別捉弄我。」

  「告訴我。」

  「琉璃,我拜託你,你走吧。」他緊握雙拳,像極力壓抑著什麼,「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了。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

  「可是我卻想見你。」她輕聲說道,話中帶著藏不住的哀傷,「我怕自己再沒有見你的機會了。」

  他聽出她不尋常的語調,心跳一陣加速,「這是什麼意思?」

  「我今年二十歲。海奇,你能相信我從來不曾對任何男孩子動心嗎?」向琉璃幽幽地訴說,「二十年來,我的生命中只有兩個男人爸爸和哥哥,再加上一把從小陪我長大的小提琴。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感覺,就跟六歲生日那天,收到爸爸送我的意大利手工名琴一樣。」她蒼白的頰上忽然染上玫瑰色澤,語調如夢似幻,「那把琴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奇妙東西,它是那麼的耀眼,奪去了周遭所有事物的光彩,我只能屏住呼吸,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它。」她換了口氣,語聲逐漸羞濯細微,「我一見到你,豈止是心動而已,我簡直是……無法自抑地為你著迷。你對我而言,是奇妙的、未知的事物。」

  季海奇聽得怔了。這些年來他四處浪蕩,勾下的風流賬不可勝數,卻從不曾有女人對他說過這種話。這是最真誠、最純潔的告白啊!他何德何能,得她如許珍視。

  「或許、或許你會覺得很彆扭,我們不過第三次見面,我就對你說這些話。可是……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

  「為什麼沒機會?琉璃,」他語聲顫抖,「你說清楚一點。」

  向琉璃猶豫數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或許活不久了。」她語聲輕細,神態卻堅強,仿佛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時之間,季海奇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起,我想我沒聽清楚……」

  「我得了白血病,這些年來一直靠藥物控制病情,發作……只是早晚的事。」

  季海奇急喘一聲,「不可能吧?琉璃,」他伸手摸索著她,「告訴我這是個玩笑,你只是在說笑。」

  她握住他的手,傳遞給他的卻是冰涼的體溫。「這幾天我一直不太舒服,我想,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吧。」她的語音空空幽幽地。「不可能!」季海奇臉色倏地刷白,「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女孩,不可能遇到這種事。」

  「哥哥也是這麼說。」她勉強地回了一句,想起哥哥也為此大受打擊。他一方面無法承受噩耗,一方面卻又要強顏歡笑安慰她——反倒是她坦然地接受了事實,她一直有預感自己命不久長。

  「琉璃,你難過嗎?你是不是在哭?」季海奇因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十分慌張,他用雙手撫著她的臉龐,想要確認她的情緒。「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告訴我。」他急急說道,一面暗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一對黑色瞳眸霧濛濛地,竟似即將飄落雨絲的灰沉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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