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闇海紅妝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海澄為了救你而犧牲自己?」

  她全身顫抖,「是的。」

  「為什麼?」向海玄怔在原地,數秒之後才突然清醒過來。他搖晃著桑逸琪的身子,「為什麼是海澄?為什麼你要玩弄自己的性命?為什麼要海澄為你承受這種愚蠢行為的後果?告訴我為什麼?!」他紅著眼眶,眸中交錯的血絲令人心驚,「你憑什麼……憑什麼讓海澄為你捨棄自己的生命?憑什麼?!」

  「對不起。」她緊閉雙眼。雖然早知必須承受他的震怒,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的心又絞痛得令地無法負荷。「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這笨蛋!你再怎麼道歉,海澄也回不來了!」他恨恨地瞪她,「你沒資格說抱歉。」

  「我知道,我知道光是道歉並不能挽回什麼。」她語聲淒然。從來就沒有人肯聽她表達歉意,她只能將無盡的悔意往心底藏,「所以……所以我才決定為季家奉獻一切。季海澄給了我全新的生命,我至少得為他做一些事。」

  「你想做什麼?」向海玄語聲沉黯,「你又能做什麼?」

  「我自願進季家為僕,伺候季先生與夫人的生活起居。季先生原本不答應,但後來還是點頭了。」

  「你以為他安著好心眼?他根本是想要一個可以盡情打罵的奴僕。」

  桑逸琪深吸一口氣,憶起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僅是季風揚與季海藍,季家上上下下,從主人到傭僕,沒一個人瞧得起她。他們並未在身體上虐待她,但光是心理上的刻薄也夠令人寒心了——但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她強迫自己推開不愉快的回憶,維持平淡的語氣,「不論季先生的目的是什麼,我不在意。只要有機會贖罪,我願意做任何事。何況季先生對我也不壞,他還供我念書。」

  「好讓你畢業後到公司接受他驅使。」他冷冷地補充。

  「我很高興有一份好工作。」

  向海玄冷哼一聲,「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來告訴我你對季風揚如何忠心耿耿?」

  「不,我來是請求你——請你回季家吧,海玄,我求你。」她終於有機會說出來意。

  「回季家?」

  「我害你父親失去一個兒子,至少要為他帶回另一個。」

  「是嗎?」他冷然睨視她,「你想替那老頭找回一個兒子,但是你有辦法為我帶回一個哥哥嗎?沒有了海澄,季家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我不可能回去的,我受不了再看那個冷血的老頭一眼!」「海玄,他畢竟是你父親。」

  「我沒有那樣的父親。」他冷冷她說,「從我母親在美國病逝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再也不認他當父親。」

  「海玄——」

  「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那種失去至親的感覺。」

  她幽幽地說道:「我是不明白。因為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家人。」

  他不禁心中一痛。不知怎地,她的身世令他產生一種莫名的疼惜﹔然而這種感覺不能抵去海澄因她而喪命的事實。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心如刀割,「海玄,你恨我?」

  他沉默不語。

  「你恨我,對不對?」她眨眨眼,企圖透過眼前的淚影看清他的神情。

  「我不知道,別問我。」他語音低啞,像是極力壓抑著磨人的苦痛。「告訴我,要怎樣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她拽住他的衣袖,眸子裡漾小了懇求,菱唇抖得像疾風肆虐下的花朵。

  他別過頭去,不想、也不忍看見她的悲傷。

  桑逸琪淚眼模糊地望著他——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更想不出自己該如何彌補這一切。

  或者,她永遠也彌補不了。

  正如他所說的,她再怎麼難過後悔,也喚不回季海澄的生命了。

  她鬆開他的衣袖,不能自已地掩臉輕泣。她不敢哭出聲音,只敢悄悄地、無聲無息地流著淚。

  向海玄發現了她的輕聲飲泣,心臟一擰,「別哭了。」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但就算我道歉,也沒有用吧?」

  他沒有回答,一顆心不知為了什麼而強烈抽痛著。

  桑逸琪強迫自己拭去眼淚,努力平抑呼吸。她緩緩自長褲口袋中掏出一個系著一條紅色中國結穗帶的絨布袋。

  「這是海澄臨死前要我交給你的東西。」

  向海玄驀然轉向她,雙手顫抖地接過。

  「我一直在想,他所說的弟弟是哪一個人?現在,我總算知道了。」

  她語音微顫,看著他遲疑地鬆開穗帶。

  「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看到它,就好象看到海澄一樣,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我現在……」她深吸一口氣,「把它交還給你。我總算完成海澄的還願了。」

  向海玄隱隱地感覺到她話中的某種意味,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深究。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她一直珍藏的寶物——那是一串……不,正確地說,該只有半串。半串銀鏈墜著十字架的半邊,十字架上有一塊微微的凸起,想必是為了嵌上另外半串所做的設計。

  「另外一半應該在你身上吧。」

  他怔然不語,只是一徑凝視著項鍊。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桑逸琪喃喃念著,唇邊浮起一抹飄忽的微笑,眸子亦呈現蒙矓的狀態。「季先生要我帶你回季家才肯原諒我,你卻堅決不回季家……也對,就算你回去了又如何?海澄畢竟不在了。季先生恨我,海藍恨我,你也恨我……」她自言自語著,茫然地走下床,輕飄飄的動作像足不沾地似的,「而海澄……海澄卻還說這人世是美好的。海澄,你騙我,你騙我……」

  「你去哪裡?」他看著她輕飄飄的背影,沙啞地問道。

  「我不知道。」她回過頭來,飄忽地笑著,「我能去哪兒?海澄,告訴我。」

  他蹙起眉,「我不是海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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