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戀你不後悔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這個嘛──」新郎猶豫地轉向溫泉。

  「張伯是個工人,去年他們的工程隊接了個橋樑工程。」溫泉接口解釋,「在除漆焊接的時候,不小心暴露在大量鉛熏煙中。」

  「鉛中毒?」她立即猜到,微微顰眉。

  「他申請職業災害撫恤,聘用他們的營建公司卻說張伯不是公司內的正式員工,不肯給。」他頓了頓,「據說雙城集團就是那家營建公司的大股東。」

  原來如此。所以孩子們才把她當成假想敵。

  一念及此,她忽地胸膛一緊,將他拉到一旁,低聲斥他,「那你還敢帶我來參加這場婚禮?你在想什麼?不怕你的學生恨你嗎?」

  「不會的。他夠大了,知道你跟雙城集團不能混為一談。」他同樣壓低嗓音,「而且他方才不是反過來跟你道歉了嗎?」

  「可是──」明眸遲疑地流轉。

  「別擔心自己在這裡不受歡迎。」他安慰她,「阿美族一向以熱情著名,他們不會排拒前來參加喜宴的客人。」

  「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對我,我只是──」她一頓,咬唇。

  「你擔心我嗎?」仿佛看透了她的思緒,他溫聲問。

  她睨他一眼,「你不怕鎮上的人說你被我這個妖女迷惑?」

  「如果他們真那麼說,那也……不算謠言。」

  她說不出話來。

  他沒再看她,逕自走回學生面前,還沒開口道別,便瞥見另一道身影匆匆奔來。

  「這回換新娘來敬我?」他半開玩笑,與新郎一同迎視如一只大紅喜蝶翩然飛來的年輕女孩。

  可一認清新娘臉上倉皇的神色,兩人微笑同時迅速一斂。

  「怎麼了?」新郎問她。

  「不好了!你表妹剛剛打電話來。」

  「她說什麼?」

  「她說你小表弟好像生病了,你舅舅又不在,她跟你大表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什麼?」新郎一驚,臉色大變。

  溫泉見狀,急忙握住他臂膀,「別擔心,我現在馬上趕過去幫忙。」

  「可是老師……」

  「你是新郎,別丟下客人。放心吧,一切有我。」

  「那就麻煩老師了。」他感激莫名。

  「客氣什麼?」鼓勵性地捶了他肩膀一記後,溫泉立刻轉身離去。

  莫語涵呆呆站在原地。

  「你怎麼了?快跟我來啊。」發現她沒隨上他,他又急急轉回身子,伸手握住她冷涼的玉手。「走吧。」

  「嗯。」望著兩人緊緊交握的手,莫語涵鼻間一酸,百種滋味,在胸臆間肆意飄散。

  §第七章

  黑夜中,獨立于山腳邊的木屋顯得孤單寥落,油漆斑駁的籬笆、堆滿各式鐵工具的院落、光線昏暗的門廳……每更細看一分這樣的居家環境,莫語涵便更心驚一分。方才熱鬧繽紛的營火喜宴,與此刻蒼涼的月色相比,宛如一場遙遠的夢。

  屋內,才兩歲多大的孩子捧著肚子哀哀嚎泣,四肢微顫,似有痙攣症狀;而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姊姊,則圍坐在簡陋的床邊,焦慮慌亂地望著痛苦的小弟。

  見溫泉趕來,一對姊弟急急迎上,如蒙大赦。

  「泉叔叔,怎麼辦?弟弟他好像很難過。」九歲大的姊姊庭庭開口,小臉慘無血色。

  「叔、叔叔救我們。」六歲大的弟弟宣宣笨拙地扯住溫泉褲管,求救的聲嗓有些大舌頭。

  「別怕,有叔叔在。」溫泉安慰地拍了拍兩個孩子,來到床畔,一把抱起痛哭的小男孩。「語涵,麻煩你。」他一面快走,一面回頭示意莫語涵帶著兩個孩子跟上來。

  「好。」莫語涵點頭,朝兩個孩子伸出手,「走,我們送弟弟上醫院。」

  兩個孩子卻一動不動,震驚地瞪著她。

  「你是那個女人。」庭庭恨恨磨牙。

  「壞、壞女人,爸爸說、不理你。」宣宣退開一步。

  孩子們控訴的語氣微微刺傷了莫語涵,她急忙深呼吸一口,抑制忽然竄上心頭的冷意。

  連大人的譏嘲侮辱她都不放在心底了,何況兩個孩子的童言妄語?她咬緊牙,告訴自己別去介意,一面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拖住兩個孩子。「跟我來。」

  「不要!誰要跟你走?你放開我們!」

  「壞、壞壞,走開!」

  在童稚的抗議聲中,她強硬地拖著兩個孩子前進,將他們推進車廂後座。

  「乖乖坐好,別吵。」她壓住兩人蠢動不定的肩,冷著一張臉警告,「我們要帶弟弟上醫院。」

  「泉叔叔!」兩個孩子轉向溫泉求援。

  溫泉只是溫煦地瞥了他們一眼,「乖,聽莫阿姨的話。」淡淡一句便安撫了狂躁的孩子,噤聲不語。

  不知怎地,莫語涵覺得心更痛了,胸口的刺傷仿佛正在一點點擴大。但她強忍著,伸手接過嚎啕大哭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在前座上坐定。

  一路無語。

  溫泉風馳電掣般地開著車,直奔位於兩個鎮外的醫院,一雙姊弟默默坐在後座,兩隻小手緊緊牽著,臉上掩不去驚懼神情。

  而莫語涵抱著小男孩,則是不知所措。在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像電視上那些慈藹的白衣天使或幼稚園老師,溫柔幾句話便能讓痛苦的孩子停止嚎哭。

  可她不是。她只是個冷血無情的女律師,學不來天使溫柔的腔調,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孩子,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他的痛楚。

  告訴我該怎麼幫你,拜託。她驚慌地望著小男孩,悄悄在心底求懇,可後者只是一味哭泣,一味狂亂地在她懷裡扭動著。

  她收攏手臂,好不容易才將他抱定在懷裡,可無論她怎麼輕輕搖晃、柔柔拍撫,仍然止不住他一陣又一陣的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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