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天女動情 | 上頁 下頁
十四


  「可是公主——」她還想繼續勸說,李冰一直低垂的螓首忽然揚起,一雙嵌在瑩白臉龐上的黑玉朦朧朧地。

  她看著春蘭,又仿佛只是透過她凝定更遠方的事物。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三更天了。」春蘭一顫,不如怎地感覺自己無法直視那對神秘難解的黑玉,「公主用完茶點,也該更衣歇息了。」

  李冰搖搖頭,盈盈起身,「我出去走走。」拋下一句後,她穿過珠簾,窈窕的身形就要往院落外頭走去。

  「公主,夜深了,外頭涼啊。」春蘭一慌,隨手抓起一件昂貴的紫貂披風便跟著奔出去。

  「別跟來。」李冰清清悠悠一句,蓮足輕點著地,纖細的身子仿佛隨時要飛起來似地。

  「至少披件衣服啊。」春蘭依舊不放棄地跟過去。

  「我說別過來。」清冷的嗓音隨夜風清晰傳送過來,停住了春蘭的腳步,也停住冬梅剛剛要邁開的步伐。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如該如何是好。

  公主說別過去就是別過去,毋庸置疑,也不容違抗。

  她說的話便是命令。

  她說什麼便是什麼,要什麼便有什麼。

  因為她是個公主,是皇親貴族,身上流著高貴的血液。

  她當然可以要他——為什麼不行?他不過是一介得靠科舉及第才能攀上上流階級的普通平民,一個公主指名要他是他榮幸。

  該死的榮幸!

  蘇秉修陰沉地抿緊唇,原先就不甚高昂的心情因為腦中不受歡迎的念頭更顯低落。

  他記得自己曾對李琛賭咒,她可以強迫他娶她,別想他會好好待她,他會讓她明瞭世事並不能盡如人意——就算她是那個受盡眾人崇仰的天星公主也一樣!

  就算她是個公主也不能強迫一個不愛她的男人溫柔待她,寵她、憐她、疼她。

  就算她是個公主也不能強迫他蘇秉修拋下自尊伺候她。

  那麼,他現在在這裡幹嘛?

  他厭惡地蹙緊眉頭,眸光陰沉地盯著那個靜靜坐在湖邊,仰望夜空的佳人身影。

  他該在書房裡讀書的啊,今晚原訂好好溫習的《戰國策》是他最欣賞的一部書。

  有幾點明顯的原因告訴他現在不該在這兒,蘇兼修陰鬱地朝自己指出。第一、他正翻閱著自己最愛的書籍,照理不該捨得離開書房一步。第二、夜深天涼,他不安歇便罷了,幹麻沒事找事出來散步?第三、就算散步也不需來到這座屬於她的院落,還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偷瞧她的倩影。

  其中,尤以最後一點最令他憤怒。

  天曉得他多想仰天長嘯,喊出自己滿腔不悅、憤慨、迷惘與莫名其妙。

  他多想狂喊怒吼,就算震破了天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沒有。一來是這樣無濟於事,二來他該死的竟然不想驚擾到她!

  他不想驚擾她,在她如此沉靜而孤獨地坐在湖邊巨石上,一個人默然凝睇夜空寒星的時候。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那線條極端優美的側面仿佛勻上一層淡淡的迷惘,恍若掩上一襲薄薄輕紗?

  她眉頭緊鎖,唇瓣微微顫著,全身上下籠著教人心臟一緊的惆悵憂愁……該死的憂愁!

  她是個頤指氣使,要什麼有什麼的公主啊,哪識得何謂愁滋味?

  何況她又是天星,一向最無情無感的一個女人。

  她不懂憂愁的,不需懂,也從來不懂。

  她一向沒有情緒起伏的,既不容樂,也無哀傷,不笑不哭,無嗔無情。

  不是嗎?是李琛這樣告訴他的啊,不會有錯。

  錯的是他,是他看錯了,想錯了,莫名其妙。

  他該走的,蘇秉修冷冷在心底告誡自己,不該再多逗留一時半刻。

  他該掉頭離去,就像那天一樣。

  他該離開的。

  可是他走不了。非但走不了,不聽理智命令的身子還往前又走了幾步,直到立定她在清涼夜風中微顫的身軀後。

  他聽見她歎息——輕柔卻悠長的歎息,那仿佛不堪一擊的嬌弱身軀又打了個寒噤。

  蘇秉修頓時感到不耐,雙手一揚解開頸前衣帶,一個利落的迥旋將黑狐披風複落她纖細的肩。

  李冰一陣驚顫,轉過在星光掩映下更顯秀美絕倫的容顏。「是你?」她輕輕一呼,有訝異,有迷惘,蛾眉仍舊微微顰著。

  「夜深了,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幹嘛?」他粗魯地問。

  「我……出來散步。」

  「都快三更天了,幹嘛沒事找事?你那些宮女沒勸你安歇嗎?」

  「我沒理會她們。」她搖搖頭,「我睡不著。」

  「為什麼?」

  她沒有立刻回應,朦朧美眸凝望他好一會兒,「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他沒做聲,劍眉一緊。

  「這些天你不都待在書房靜心讀書嗎?怎麼會忽然上這兒來?」

  「我……」他無法解釋,一股莫名怒氣忽爾席捲,嗓音不知不覺提高,「這是我家,我高興上哪兒就上哪兒。」

  「哦。」她只這麼淡淡應了一聲。

  而他胸中無明怒火燒得更旺,「怎麼?你不以為然?」

  「我為什麼要不以為然?」

  「因為這座宅邸是你父皇賜下的!」他低吼。

  「父皇既賜給你,這宅邸便是你的。」她平心靜氣,「你是有資格隨意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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