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娘子掌佳茗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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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記得自己前世每每在閱讀那本手劄時,腦海總會隱隱約約浮現一道人影,她看不分 明那人的容貌,卻彷佛能看清那人炒茶時的每一個手勢,是那麼瀟灑飄逸,如行雲流水,令她不由得感到心動。 可如今,當她親眼目睹本人,她這才知曉自己還是低估了他,他雙手的每個起落、每個翻騰,都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 這才是完美,才是真正的行雲流水。 月娘不禁悄悄屏息,只覺得心韻怦然,一陣陣地悸動著,震顫難抑,幾欲跳出胸口。 不行!這心跳得太快了,她撐不住。 月娘手撫胸口,極力壓抑著,深深地吸氣,一遍又一遍地嘗試鎮定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卻是徒勞無功。 一股暖暖的情意在她胸臆間流轉著,如絲如綿,細細纏繞不休,纏得她整個人臉發紅,心發慌。 陸振雅也不知是否發覺了她的存在,一轉頭,那清明的眸光宛如實質,朝她的方向逼迫而來,她氣息一震,急忙別過臉。 該如何是好?她竟不敢迎視他的眼神! 明知他其實看不見,明知那看似炯亮的星眸其實並沒將她的倩影落進眼裡,她還是慌,還是羞怯,彷佛情竇初開的大姑娘,見著自己的心上人,卻是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她是敬重他、是景仰他,甚至對他慘澹的遭遇有著難以言喻的憐惜,但一個女子對男子的戀慕?她從未曾想過。 可此時此刻,單單只是望著他炒茶的身影,她竟有些沉淪了,竟是亂了心,守不住女兒家一片癡情。 「大奶奶,您怎麼了?」見她一動也不動,只是傻傻站著,宋青感覺到不對勁,低聲問。 她一凜,定了定神。「我沒事……」嗓音沙啞得連她自己聽了都羞窘,連忙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只是覺得奇怪,為何是大爺親自在炒茶?其他大師傅呢?」 宋青沉默一息,苦澀回道:「都走了。」 都走了? 月娘訝異瞠眸,瞪向宋青。「怎麼回事?」 「自從那日大爺與大奶奶的喜宴過後,蘇景銘約莫是被掃了面子,對陸家的茶葉生意越發緊迫盯人起來,不僅連續搶走了幾筆訂單,還私下安插了釘子進制茶坊,日日傳著各種閒言碎語,鼓動咱們的茶工,幾個炒茶的大師傅受到蠱惑,嫌大爺給他們的待遇不夠好,紛紛改投了蘇家。」 月娘聞言恍然,蘇景銘那人本就善於花言巧語、玩弄人心,此時必是趁著陸振雅病重,無暇顧及許多細節瑣事,發動了一波波攻勢,挖角、埋暗樁、搶訂單,確實很像那個小人會使出來的卑鄙手段。 宋青也忿忿不平。「那些個見利忘義的東西!也不想想他們如今能有那般高明的炒茶手藝,都是得自大爺的悉心指點,如今見陸家有了危難,竟是一個個另尋高枝攀了!」 「自古人心難測,大爺聘用這些炒茶師傅時,難道不曾與他們簽訂契約?」 「工契自然是有簽的,只是當時正值陸家失去家主、風雨飄搖之際,大爺感念他們幾個願意留下來與陸家同甘共苦,就在契約條款上讓了步,只簽了五年,就這一、兩年,約期陸續都滿了。」 月娘黯然一歎。「這時主家前景未明,又有蘇家遞出橄欖枝,許以厚利,也難怪人心浮動。」 宋青恨恨地磨牙。「也是因為大爺身子不好,才沒能防患未然,讓那蘇景銘有機會見縫插針,著了他的道。」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重。「這陣子大爺的病越發重了,卻硬是強撐著要見府裡內外那些管事,漸漸地他雙目失明的事情就瞞不住了,再加上他許久不曾在外露面,外頭就有了傳言,說大爺眼睛瞎了,連自己的生活都打理不好,又哪來的精力掌管陸家繁雜的生意?那些個不懷好意的人,都私下議論著大爺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難怪呢,最近她見府裡許多下人行事都有些浮躁,每每趁她不注意時偷偷盯著她瞧,她原以為他們是對她這個初嫁的新婦感到好奇,如今想來,說不定也有忐忑探究之意。 他們是怕萬一大爺不好了,她這個大奶奶撐不起陸家,這府裡就要敗落了吧! 月娘尋思著,眉間攏上一抹淡淡的陰霾。 宋青還持續說著。「那年老爺與府裡幾位資深的管事因船難去了,陸家就曾經歷好一番風波動盪,若不是大爺年少有為,震住了外頭那些豺狼虎豹,恐怕陸家早已垮了,如今陸家能東山再起,都是多虧了有大爺在。」 月娘聽明白了宋青話中含意。「所以他若是不在了,也等於陸家家業不保,到時自是樹倒湖孫散。」 「大爺深知自己若是繼續待在屋裡養病,外頭的流言蜚語就越發止不住,人心越發惶惶不安……」 「所以他今日才堅持出門,親自來制茶坊走一趟?」 「是。」宋青應道,臉色越發忿忿不平。「哪知過來一看,連最後兩位大師傅也撒手不幹了,只留下幾個尚未出師的年輕徒弟,可採摘下來的新鮮茶芽等不得,若不及時炒制,只怕今年這批明前春茶便毀了。」 「陸家的明前龍井可是茶中極品,宮裡那些貴人還巴巴等著呢!若是趕不上船期送上去,金鑒殿上的那位萬一惱了,說不得就治陸家一個辦事不力、欺君罔上之罪。」 「大爺也是憂心如焚,這才賭著一口氣,自己上了。」 可想而知,如果是她,也會這麼做,只是…… 月娘咬了咬唇。「他的身子哪裡禁得住?這一炒,可不僅一、兩個時辰,炒上一整日都有可能。」 「屬下也是這麼勸大爺的,可大爺就是不肯聽。」 宋青話語才落,就見陸振雅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顯然有些支持不住,一個徒弟上前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 炒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耐得住長時間的高溫烘烤,想她從前都每每感到萬分煎熬,何況他身染寒毒,眼睛又看不見,該是如何痛苦與折磨! 她心疼。 月娘想著,深吸口氣。「宋青,你且將藥丸給我,先把其他人都帶開,我來勸勸大爺。」 宋青一愣,見月娘神色堅決,終是點了點頭,將藥盒交給她,自己對那些圍觀的少年們揮手示意,命他們跟自己一同悄悄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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