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娘子掌佳茗 | 上頁 下頁


  「朱姑娘,你莫不是突然啞了吧?」陸振雅被她看得氣悶,終於忍不住嘲諷起來。

  蘇盼月微微一笑。「陸公子可否容小女子一問?」嗓音柔柔的,尾音稍稍揚起,好似一根瑩潤柔膩的玉鉤子,撩人心簾。

  陸振雅莫名地心一動,這朱家姑娘原來有一把好聽的嗓子,方才人多吵雜,他沒怎麼留意到,如今兩人單獨相對,一室幽靜裡,驀地就顯出她說話的聲音格外柔婉,又有些珠玉落盤似的清脆悅耳。

  「陸公子為何不答話?可是有何疑慮?」蘇盼月見他遲遲不開口,心中有些著急,聲嗓卻依然柔潤,甚至更添了幾許帶著嗔意的酥媚。

  陸振雅一凜。自從他雙目失明後,其他五感便越發敏銳,在聽人說話時,更學會了仔細傾聽對方的語調口吻、呼吸頻率,藉以判斷對方話中的真偽及藏在話裡的情緒。

  許是如此,他對這朱家姑娘的嗓音才特別有感吧。

  思及此,陸振雅頓時有些臉黑,倒是沒料到從不為美色所惑的自己,今日竟會因為一把軟膩的嗓子而心旌動搖。

  陸振雅定了定神,故作淡漠。「有什麼問題,你說。」

  蘇盼月眼波盈盈。「人人都說雨前龍井不如明前龍井,你以為呢?」

  陸振雅一愣,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在下不明白朱姑娘的意思。」

  他微微眯了眯眼,接著墨眸揚起,凝定蘇盼月的方向,她不由得有些狼狽——

  奇怪了,這男人明明看不見啊,為何她會感覺他彷佛想看穿她呢?那清淩冷澈的目光「看」得她心跳都亂了幾拍,只能悄悄深呼吸,故作淡定。

  「陸公子只須憑你的心意回答即可。」

  陸振雅停了幾息,也不知想些什麼,終於沉聲揚嗓。「明前茶與雨前茶都屬於春茶,明前茶是於清明節前採摘的,而在清明節後至穀雨間採摘的茶葉則稱為雨前茶。明前茶茶葉細嫩、色澤鮮綠,茶湯也比雨前茶多了幾分香醇,但雨前茶的茶湯雖是稍微苦澀,然味濃耐泡,未必就不好喝。」

  「可都說明前茶數量少而珍貴,約莫三、四萬顆嫩芽方能制出一兩茶葉,乃是茶中極品。」

  「何謂極品要看個人的口味,甲之蜜糖,許是乙之砒霜,且若是負責炒茶的師傅有一副好手藝,雨前茶未必就輸給明前茶。」

  「所以陸公子覺得制茶的手藝比茶葉本身更加重要?」

  「我只能說沒有不好的茶葉,只有不懂得制好茶的師傅。」

  「龍井茶葉人人可種,可只有陸家的炒茶師傅能制出上好的龍井茶,據說陸公子親自研究出炒制龍井茶的十大手法,分別是抖、搭、摺、捺、甩……」

  「抓、推、扣、磨、壓。」陸振雅接口,神情染上些許異色。「這是我們陸家不外傳的手藝,朱姑娘如何得知?」

  是你教給我的啊!

  蘇盼月含笑望著陸振雅,後者再度感受到她異常熱切的目光,不免有些鬱惱,卻是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

  「我要嫁給你。」蘇盼月突如其來地宣示。

  陸振雅一震,一時措手不及,翻倒了茶杯,差點燙到自己的手,蘇盼月見狀,連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茶給他,怕他不辨方位,主動將杯盞輕輕放入他手裡。

  「拿著,小心別燙著了。」她溫聲低語。

  陸振雅一頓,臉色更不好看了。「你看出來了?」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輕輕應道:「嗯。」

  他捏著茶杯的手一緊。「那你還執意嫁給一個瞎子?」

  「你不瞎。」她柔柔地糾正。

  他一愣。

  「只是眼睛看不見。」

  他聽出她話裡的笑意,更惱了。「朱月娘!」

  「你別這麼大聲,我耳朵聽得很清楚。」她頓了頓,語氣真誠。「有些人雖然眼睛看得見,卻目中無人、不辨是非,那才是真正瞎了,其實判別世事人心,不僅僅是用肉眼來看,更重要的是一個人有沒有用上心眼,陸公子說是也不是?」

  陸振雅一時默然,心頭免不了一陣震撼,這番大道理不是一個無知的鄉野丫頭說得出來的,這朱月娘……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陸公子是不是在想,這丫頭說得倒也有些道理,不完全是個俗人?」

  朱月娘彷佛看透了他的疑慮,他暗暗磨牙。「我不曉得你心裡有什麼計較,但你分明對這樁婚事也不情願的,否則何必與人私奔?」

  「所以說,瞎的人應該是我。」她歎息。

  他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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