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娘子掌佳茗 | 上頁 下頁


  「是正月。」春喜肯定地回應。「老太太原定三日後讓大爺迎您入門,過了正月二十九,上半年便沒有合適的好日子,得等到立秋以後了。」

  怎麼會是正月?蘇盼月越想越奇怪。「今年不是永安二十四年嗎?」

  永安二十四年八月,她將滿二十五歲,若是到時還未出閣,就只能由官府為她指派親事,蘇家再也留不住她了。

  只是沒想到,尚未到蘇家做出抉擇的關鍵時候,她已然香消玉殞……

  「小姐在說什麼?」春喜表情明顯驚訝。「今年是大慶十三年啊!」

  「大慶?」蘇盼月震驚。「你確定是大慶十三年?」

  「是啊。」

  蘇盼月心如擂鼓,仔細盤問春喜,這才確定自己竟是身在四十四年前,坐在金鑾殿上的還是那位正值盛年的皇帝,而繼任的太子此時還是個垂髫小童。

  怪不得這陸家的擺設看來也是富貴人家,卻找不出一面琉璃鏡來,原來是因為這時玻璃工藝尚在發展初期,還沒能成功制出鏡子來呢。

  尋思至此,蘇盼月驀地神智一凜。

  四十四年前,正是蘇家老太爺帶領蘇氏族人趁勢崛起的時候,蘇家的茶行就是在大慶十三年一炮而紅,特產的明前龍井名聞遐邇,更在兩年後成了貢茶,蘇家也從此有了皇商的名號。

  大慶十三年,她竟然回到了蘇家聲名鵲起的這一年……

  「你剛剛說,你的主家姓陸?」蘇盼月嗓音都緊了。

  春喜一臉無奈地望著她。「是姓陸沒錯。」一副你怎能連自己要嫁的男人尊姓大名都不知道的表情。

  她當然不知道,因為要嫁的人不是她啊!

  但是……

  蘇盼月咬了咬唇,想起那位身材俊拔、氣質清冷的男人,只覺得一顆芳心怦然直跳。「你們大爺莫不會就是……陸振雅?」

  「小姐,請恕奴婢多嘴,您可千萬別讓大爺知道您到現在還在問他的名字,大爺肯定不會高興的。」

  所以真的是陸振雅?

  竟然是他!

  蘇盼月能有一手爐火純青的炒茶手藝,憑藉的除了自身的天賦,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幼年時曾無意間跌入府裡後花園一座廢棄的枯井裡,偶然在井裡的石壁間發現一本用油紙細細包裹起來的手抄本,後來她才知曉那是陸振雅親手寫的筆記。

  筆記裡有他多年來制茶、炒茶的心得,有他個人的體悟,更有他後期纏綿病榻時,字字血淚的控訴。

  讀過那本手抄筆記,蘇盼月才得知蘇家與陸家一路相爭的來龍去脈,也才恍然領悟蘇家老太爺是用怎樣的手段掙下這份偌大的家業,更令她驚愕的是,就連自己從小生長的這座宅邸原本也是屬於陸家的。

  蘇景銘與陸振雅,有不共戴天之仇。

  借由閱讀那本手記,從那端正嚴謹的字跡間,蘇盼月看見了一個翩翩公子,看見他如何由從容瀟灑的天之驕子,一朝被害,萎落塵泥。

  她看見他滿腹不凡的見解,由制茶到品茶,他的每一段心得都令她受益匪淺,每一句評論都深得她的心。

  他是她崇拜的對象,是她憧憬神往的人物。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能隔著時光的長河,遙遙仰慕著他,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縱然病著,縱然臉色過分蒼白,仍掩不住他超乎尋常的風采,五官猶如上天親自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在她眼裡簡直無一處不完美,尤其那雙閃著幽光的墨眸,如海般深邃無垠,又帶著幾分憂鬱,彷佛藏著亙古的深沉心事,教人看著,忍不住要耽溺其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當年青春慕少艾,讀這兩句詩時只是懵懵懂懂,如今瞧著眼前這男人如芝蘭玉樹般的身影,她驀然就領悟了詩裡描繪的是怎樣一個清高出塵的形象。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覺有些癡了。

  陸振雅感到兩道灼熱的視線膠著在自己身上,不覺皺攏劍眉,強忍著滿心不悅。「朱姑娘要求私下與我會面,該是有話想與我說,在下正聽著。」

  他是在暗示她有話快說,別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蘇盼月聽出了他隱藏在話裡的嫌惡,卻一點也沒感到膈應,只是更加仔細地打量著他,清清如水的眸光溫煦地撫過他俊逸的五官,小心翼翼地收藏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討厭她。

  她看得出來,但她更看到他的委屈、他的懊惱,還有他眼睛分明看不見,卻強撐著不讓外人察覺的傲氣。

  他失明了。

  在他留下的筆記裡,她知道他因為遭逢一次意外,身上中了寒毒,雙目又失明,才會讓蘇景銘有了可趁之機,奪去陸家茶葉霸主的地位。

  他死於大慶十三年晚秋,年方二十七,真真正正是天妒英才。

  蘇盼月一直為他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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