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魔女遊戲 | 上頁 下頁
五七


  「可以跟我說了嗎?」他突兀地問。

  她愕然。「說什麼?」

  「說你為什麼會假冒春雪的身分?」他語氣輕柔。「你十七歲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跟春雪一家人是怎麼認識的?」

  她一窒,心口悶痛。「你一定要這樣逼我嗎?」

  明知她不願回憶,不敢面對,偏要一再地強迫她。

  「我不是想逼你。」聽出她的埋怨,他輕撫她臉頰。「而是這些秘密你一直藏在心裡,會很痛苦的,說出來也是種解脫,對吧?」

  她咬唇不語。

  「好吧,你如果還不想說,我可以等。」他安撫地承諾。

  她凝睇他,心亂如麻。

  「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她深呼吸,終於決定鼓起勇氣。「其實我跟春雪在我十二歲那年就認識了。」

  「那麼早?」他訝異。

  她撇過頭,凝望波光粼粼的江面。「那時候春雪為了學中文,來臺灣參加夏令營,我媽的朋友剛好負責夏令營的伙食,所以我也常常溜過去搭夥,我們就那樣認識了。」

  她幽幽低訴,瞳神迷蒙,回到遙遠的過往。「她比我大四歲,可不知怎地,我們兩個就覺得彼此很投緣,我把我寫的新詩念給她聽,她也教我學日語。暑假過後,她回去日本,我們說好了當筆友,每個月都要通信,她要我用中文寫信給她,順便也讓她持續練習中文讀寫。」

  「所以你們一直有聯絡?」

  「嗯。」

  「後來呢?」

  「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說的,十七歲那年,我離家出走,在外頭流浪了一陣子,只靠幫人打零工賺點錢,經常三餐不繼,又冷又餓。」

  「怪不得你會作那種夢。」他蹙眉,想起她在夜裡因惡夢而掙扎,心疼不已。

  「你常常作那個夢嗎?」

  她沒回答,只是澀澀地苦笑。

  於是他明白了,那個惡夢的確一直糾纏著她。

  「我寫信向春雪求救,想跟她借點錢,沒想到她會親自來臺灣找我,後來她爸爸媽媽也來了。我跟他們一家人相處得很好,春雪她爸媽認我當乾女兒,說要帶我回日本,所以想去找我媽商量。」

  她停頓,神色陰鬱,他猜想故事該是來到關鍵點了。

  果然,她開始提及那場車禍。「那天,我們開車經過山區,天氣不好,起霧了,霧很濃很濃,視線不良,也不曉得誰把廢棄的瓦斯桶丟在路邊,車子先撞上瓦斯桶,又撞上山壁,起火燃燒……」

  回憶起車禍過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聲調變了,變得急促、尖銳,呼吸亦瀕臨破碎。

  她在害怕,對她而言,那場車禍不是夢魘,而是揮之不去,最令人恐懼的真實。

  杜唯胸口一擰,伸手由背後摟住她,讓她偎靠著自己堅實的胸膛。「別怕,我在這裡。」

  她緊緊拽住他的手,指尖掐入他手背裡,他忍著痛,陪她重溯過往。

  「車子裡都是濃煙,很嗆,我們根本沒辦法呼吸,春雪先從車廂裡鑽出去,可沒想到一出去就是斷崖,我趕忙伸手拉住她,想把她拉回來,卻怎麼也拉不回,她要我放手,不然我們兩個會一起滾下去……我不肯放,說什麼也不肯,結果她硬是扳開我的手……」

  她頓住,痛苦地以雙手掩面。

  他心驚地轉過她身子。「海琳,你沒事吧?」

  「春雪要我幫她照顧她爸爸媽媽,可她不曉得,他們兩個……也死了!他們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她將臉蛋埋在他胸前哭泣。

  她哭得那麼心酸,卻又那麼壓抑,不敢放聲嚎哭,只是細細的嗚咽,令他聽了更加憐愛不舍。

  「別哭,海琳,不要哭。」他心痛地自責。「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你回想起這些,是我不好。」

  她哽咽。「後來路人把燒傷昏迷的我送進醫院,警察來調查事故真相,以為我就是春雪,我也就將錯就錯……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對,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他輕拍她輕顫的背脊,聲聲安慰。雖然他說她坦承秘密心裡會好過些,但見她哭得如此神傷,他真想打自己幾個耳光。

  是他不好,連日來對她軟硬兼施,逼她面對過去,害她作惡夢又心碎痛哭。

  是他太壞,傷了她。

  「對不起。」他喃喃道歉。

  她沒答話,發洩似地握拳撾他肩膀,他沒閃躲,任由她抒發哀痛的情緒。

  過了好片刻,她心情平靜多了,慢慢地止住哭聲,但臉蛋仍是執著地埋在他胸口。

  杜唯知道,她是不好意思抬起頭來,為自己方才的失控感到困窘。

  他微笑了,很高興她也有如此嬌氣女性化的一面,不再只是漠然疏離,猶如冰山雪女。

  「海琳,你抬起頭來。」他低聲說道。

  「嗯……」她模糊地逸出反抗的低吟。

  「抬起頭來看著我。」

  「……不要。」

  杜唯莞爾。「好,那你別看我,看黃浦江吧!」語落,他輕輕轉過海琳的身子,讓她背對自己,免除尷尬。「你看那江水,有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她深吸口氣,偷偷拭淚。

  「從古到今,從殖民地時代到現在,這江水一直就是這麼流動的,就像時間一樣,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他意味深長地停頓。「所以,把過去丟下吧!讓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都隨著江水流逝,你只須珍惜現在,你該看的就是眼前。」

  把過去丟下,只看眼前。

  海琳盯著滔滔不絕的江水,心海也翻湧著波浪。「我……可以嗎?」

  「可以的。」他肯定地應道。「來,跟我一起這樣做——丟掉!」他甩動手臂,比了個朝江面丟擲東西的動作。

  她怔住。「丟掉?」

  「對。」他點頭,再次用力擲甩。「丟掉!」

  「……」

  「試試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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