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冰雪初融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就算該贖罪,這個罪也不該由你來擔。」他沉聲道,「該負責的人是我跟長風。」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

  楚行飛深深凝望她,「我出獄時曾經立過誓,這輩子不會再為任何人入獄。我並不打算為了那幾個老頭打破這樣的誓言。」他語氣淡然,其間的意味卻令人一陣寒顫。

  寒蟬怔怔望他。

  「怕了嗎?」楚行飛望她,歪斜的嘴角蘊著濃濃自嘲,「我是龍門少主,本來就是個滿身罪孽的男人!在你面前,我又何必戴上偽善的面具呢?」

  她凝視他,良久,終於再也忍不住,「我想問你,從前為什麼經常派人暗中破壞龍門的毒品交易?你……其實一直想毀了龍門嗎?」

  「……沒錯。」

  「可是你是龍門少主!」

  「我憎恨這樣的身分。」他蹙眉,語氣雖仍和緩,可寒蟬已能敏感地自其中察覺一股濃濃厭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從來不曾以黑幫少主的身分為榮。」

  她更訝異了,「你——」

  「知道你的父親是靠著殺人放火、販毒走私才能成就這麼大的權勢你會高興嗎?知道你自己之所以能那麼養尊處優、受最好的教育、過最好的生活,原來都是因為壓榨自已可憐的同胞所得來的金錢會令你覺得榮耀嗎?」他澀澀苦笑,「我早知自己罪孽深重,也從來沒想過要繼續發揚這樣一個墮落的組織,多年來我想的、我做的,都是為了要毀掉這令我深深厭惡的黑幫組織!」

  「楚行飛,你——」她望著他,心臟驀地一陣緊揪。她曾經那麼恨他的,曾經因為他父親殺了自己的家人也連帶恨上了他,可他原來……原來也為了自己的身分深深痛苦。

  她對他的恨,原來只是一場無理的執念……

  那長風呢?一念及此,她倏地心臟重重一抽,一股寒意跟著竄上脊髓。知道自己多年來原來一直恨錯了、怨錯了自己最親的弟弟,又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自責?

  怪不得那晚他會堅持走進那棟大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對自己厭惡到了極點啊

  雪,靜靜落下,輕柔地、優雅地,緩緩覆上她的發、她的額、她的鼻、她薄巧好看的菱唇……漫天雪花靜靜落下,固執地攀附她清冷的容顏,輕緩地,在她髮際、頰畔抹上蒼白雪妝,掩埋她的容顏、她的身軀——

  包裡她的細雪,白裡透紅。

  是血——寒蟬的血,她鮮紅微溫的血。

  血與雪,雪與淚……

  淚,好久沒流了,他以為早已乾涸,卻原來還懂得泉湧。

  淚,早就不該流了,因為沒有人會替他拭去。

  他早該忘了笑,也沒了淚——從在愛爾蘭那個暴風雨夜,他因為饑寒交迫而暈過去開始,從他好不容易逃到美國、卻被迫保護他最恨的弟弟開始,從他第一次殺人開始……

  好重好重的罪,好深好深的疲憊——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寒蟬!」自喉嚨逼出的是痛徹靈魂的沙啞呐喊,藺長風眨眨眼,不明白自己為何從冰寒的夢境裡醒覺,出口的會是她的芳名。

  他茫然地躺著,茫然地瞪著天花板,直到驀地警覺到原來房裡還有另一個人影,一個他曾經深深愛過、也深深恨過的男人。

  Gabriel——行飛!

  他倏地直起上半身,瞪著膽敢趁他入睡時悄悄潛進他房裡的弟弟,「你怎麼在這裡?」

  對他淩厲的瞪視楚行飛絲毫不以為意,嘴角仍是噙著淡淡笑意,藍眸閃著類似調皮的璀光。

  「我來通知你,寒蟬醒了。」

  「什麼!」藺長風驚喊一聲,立即翻身下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白色內褲的結實身軀直逼楚行飛,「她怎樣?還好嗎?什麼時候醒來的?」

  「她很好,剛醒來不久。」看著他這副幾乎可以用焦慮來形容的慌亂模樣,楚行飛晶亮的藍眸閃過若有深意的光芒,俊容卻不動聲色,一面遞給他一套乾淨的休閒服,「穿上衣服。」他淡淡說道,阻止差點就直奔門屝的藺長風。

  後者步履一凝,縱然有片刻的羞慚,線條分明的臉孔仍是平靜無痕,一貫的陰沉無表情。

  他搶過楚行飛手上的休閒服,匆忙套上,動作雖急促,卻仍有條不紊,僅花了五秒著裝的修長身軀,看來竟該死的優雅。

  楚行飛看著,不禁微微嫉妒,但只一會兒,他便瀟灑地聳聳肩,「她身子還很虛弱,小心別刺激了她……」叮嚀的言語還來不及追上藺長風,那如豹的優美身形早離開了他的視界。

  該死的神劍!動作果然驚人的快!

  他想,半懊惱半欽羨。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幹嘛動作那麼快呢?雖說他一向擁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美名,可也不必那麼匆忙嘛。

  莫非——

  想著,雙唇忽地逸出一陣朗笑,藍眸跟著掠過一道難以形容的複雜輝芒。

  「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憔悴?」

  乍見藺長風狂風般捲進她房裡的身影,寒蟬沒有太多驚愕,反倒是美眸在迅速流轉過後,黛眉輕輕一顰。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在床畔一張椅子落坐,星目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

  她一怔,被那兩束深沉而意味深長的眸光燙得臉頰一熱,心跳也失了速,只得強迫自己深呼吸,視線落定他仿佛好幾天沒刮鬍子的下頷。

  「你沒睡好嗎?」

  「……我很好。」

  「那怎麼看來如此憔悴?」

  「憔悴的人是你!」反駁她的嗓音微微粗魯,蘊著濃濃不耐,「你受了重傷,又昏迷了好幾天,現在臉色看起來該死的蒼白!」

  「是嗎?」寒蟬澀澀苦笑,她本來面色就偏白,再加上重傷未愈,現在肯定難看得像鬼一般了。她低眉斂眸,直覺地想逃開他打量的目光。

  「要不要吃點什麼?」他突如其來地說,語氣仍是粗魯。

  「吃?」她一愣,搖了搖頭,「沒什麼特別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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