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情義無價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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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唇緊抿,下頷一陣抽搐,顯然相當為兒子這個宣言感到震驚與不快。 「你聽到了。」對他陰沉的目光,喬醒塵不避不閃,勇敢地回應。 喬星宇咬緊牙關,「你說——寧願要老師當你母親?」 「沒錯。」 「醒塵,你別胡說……」一旁的她感受到父子倆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連忙顫聲開口,「別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老師,我是認真的。」喬醒塵轉頭望她,黑眸澄澈,「我是真的想要你當我媽媽,只有你真的瞭解我……」 「醒塵!」喬星宇忽地提高嗓門,瞪著自己的兒子,神情慍怒,「胡說八道什麼?你忘了自己的媽媽嗎?」 「你說得沒錯,我是忘了!」喬醒塵亦回眸瞪他,眼神倔強而挑戰,「她早在三年多前便去世了,我對她根本沒什麼印象,才不像你到現在還對她念念不忘……」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驀地響起,打斷了喬醒塵近乎任性的言語,也催促她心臟逐漸狂奔。 她看著小男孩伸手撫上左邊熱辣的臉頰,眼眸逐漸漫上朦朧薄霧,也看著身為父親的男人面色陰沉,英挺的劍眉緊緊糾結。 「你們……別這樣啊。」她心慌莫名,不曉得在這樣的狀況下自己能說些什麼,只能喃喃地這麼一句,無助地看著父子倆持續彼此的對峙。 終於,喬醒塵驀然起身,憤然拋下一句,「你願意永遠活在過去,我可不要!」 語畢,他便毅然決然離開餐廳,留下心痛茫然的她,與僵硬沉默的他—— 「醒塵睡了嗎?」仿佛感覺到她輕盈的步履悄然走進書房,原本眼眸緊貼著天文望遠鏡鏡頭的喬星宇回過頭來,幽微複雜的眸光準確地落定她身上。 劉曼笛收束沉迷於回憶的心神,卻在那樣深沉的眸光凝視下心跳失了速,好一會兒,才終於恢復率定,「剛剛上床。」她輕聲地說,一面娉婷走向他,「又看星星?」 「習慣了。」他起身,走向書房另一頭的酒櫃為自己調了杯不加冰塊的威士忌,然後搖了搖水晶酒杯,淺啜一口。回轉身,他察覺了地凝定他的眸光,有些尷尬地舉了舉酒杯,「要不要也喝點什麼?我幫你調。」 她搖搖頭,「你最近喝不少酒。」仿佛不經意的話語其實蘊含著濃濃關懷。 他感受到了,背脊一僵。 她走向他,玉手拿走他扣在指間的水晶杯,「為了醒塵的事煩惱?」 他沒回答,只是瞪著那杯被她輕易奪去,輕輕置落書桌的威士忌。 「放心吧,那孩子只是一時鬧脾氣,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是嗎?」 「他很聰明,不是嗎?怎會體會不出父親對自己的關懷?而且——」她頓了頓,話語好不容易擠出喉嚨,「他怎麼可能真的忘了自己的媽媽?」 「真的沒忘嗎?」他喃喃,唇角牽起澀澀苦笑。 她深深睇他,「你覺得無力嗎?」 「無力?」 「一個單身父親獨力撫養兒子,難免有種無力感。」她坦率地說,「何況醒塵又是那麼特別的一個孩子。」 他默然凝望她。 「談談——」她深吸日氣,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醒塵的媽媽好嗎?」 「紅葉?」他仿佛震動了一下,驚愕無比的眸光朝她射來。 她強迫自己保持淡然的語氣,「那是他媽媽的名字嗎?紅葉?」 「你想聽……有關紅葉的事?」他問,語氣十足緊繃。 她心跳加速,「是的。你願意告訴我嗎?」 他願意嗎? 喬星宇瞪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奇特的,當她這樣靜靜問著他時,他心海竟掀起某種不尋常的浪潮,心韻如擂鼓,一擊比一擊震撼有力。 她要他談紅葉!自從她死後他從不曾跟任何人談論過她,包括醒塵。 而她竟然要他告訴她有關紅葉的一切! 她以為她是誰?她——怎麼敢! 可他發現……他發現自己竟有股衝動想對她吐露一切。該死的!在她那樣安靜又溫柔的眸子凝睇下,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對她傾訴,想源源本本、從頭道來! 他是怎麼了?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在還來不及捉回理智時,他發現自己竟已幽幽閉口。 「多小呢?」 「應該說從她一出生就認識了。事實上,我還抱過還是個小嬰兒的她呢,那時候我大概才三、四歲吧。」他迷蒙地說,思緒跌回久遠以前,「她是管家兒子的孩子,因為父母車禍雙亡,被送來跟奶奶一塊兒住。而那時候的我也沒有母親,父親又一天到晚忙碌,所以我經常也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可那年她卻在我生命中出現了……我好高興啊,當紅葉的奶奶第一回把她交給我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得到了某種珍寶——她是那麼漂亮、細緻的小東西,我好怕摔壞了她啊,拚命告訴自己要當心一點,要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手心——」他忽地揚首望她,眼眸點燃某種異樣火苗,「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我明白。」她點頭,壓抑著滿滿積在胸腔的難言心痛,「就像每一個小女孩都渴望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洋娃娃一般,紅葉她——就像你的洋娃娃。」 「洋娃娃?」他怔怔地重複,起初有些茫然,半晌,像領悟了什麼,恍然頷首,「是啊,她就像我的洋娃娃,會陪我說話,陪我看星星,她是我如沙漠般貧瘠無聊的生命中一道冰沁的清流,她像陽光照亮了我。她那麼好、那麼珍貴、那麼溫柔乖巧又善解人意,讓我真的無法不疼她、寵她……真的,只要她一句話,我願意為她摘下任何一顆星星!」 「我——相信。」她沙啞地說,感覺某種奇特的感覺梗在喉頭,促使她忍不住別過頭,不願接觸他忽然狂熱的眼神。 「當然,後來我身邊多了不少年齡相仿的朋友……可只有她是最特別的,紅葉她——永遠是最特別的。」 她永遠是最特別的—— 她聽著他如立誓般的呢喃,一顆心驀地重重地、深深地沉落,直直墜入無底的深淵。 「……在她二十歲那年我們結婚了。」他繼續說道,絲毫不曾察覺他正逐漸將她的心扯成碎片,「她一直想要孩子,可我一直不肯答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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