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漫天羽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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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驀地迸出一聲詛咒,「該死的!你是專程來嘲弄我的吧?千里迢迢從臺灣飛來,就是為了看我的笑話?」他激動地吼著,臉上肌肉跟著抽搐,掠過一道又一道陰影。 薛羽純眨眨眼,「我是專程來看你沒錯。」她微笑著,以從容不迫回應他漫天的怒氣。「聽說你登山發生意外,摔傷了腿,所以我才過來看看。」 「是!我是發生了意外,摔斷了腿。又怎樣?你看夠了吧?可以滾了吧?」說著,他手臂一抬,手指向大廳出口處,竟是立時便要趕她出去。 他真那麼討厭她? 薛羽純呼吸一顫,差點掛不住面上清淺的微笑。她閉上眸,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語聲仍是先前的淡定平靜。「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哈!」他瞪她,嗓音嘶啞。「告訴我,你能怎樣幫我?」他一字一句,迸落的是清楚的怒意。 「忘了嗎?我是專業的物理治療醫師。」 「你的意思是要替我複健?」 「不錯。」 他瞪她,似乎極力控制因狂怒而激顫的身軀,雙手緊緊握住輪椅的把手,指節泛白。「不必了。」 「你需要一個專業複健醫生——」 「我說不必了!」他怒吼,激昂的嗓音幾乎掀了屋瓦,震得薛羽純耳膜發痛。 「怎麼不必呢?難道你想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該死的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不需要什麼狗屎物理治療醫師,不需要複健!我這雙腿已經廢了!廢了!你懂不懂?」 她回瞪他,不許自己被他陰沉的怒吼嚇到。「我是不懂。我不懂那雙腿明明是有救的,你卻偏偏要讓它廢了、瘸了!為什麼不肯進行複健?為什麼不肯——」 「住口!」 「為什麼你不肯回臺灣,要一個人躲到這偏遠地方來?莫非想製造戲劇效果?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人同情嗎?你以為——」 「該死的!我叫你住口!」金屬輪椅忽地激烈運轉,逼到薛羽純面前,撞得她雙腿發疼。 她忍不住驚呼一聲,身子跟著一陣搖晃,倒退數步。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毫無歉意,只是冷冷瞪視她。 她咬唇,彎下腰按揉被撞疼的膝關節。 真的好疼!她一面用力按揉著,心底一面泛起某種酸澀的感覺。 他真是毫不容情啊,甚至在把她弄傷、弄疼了之後仍毫無悔意,瞪著她的眼眸依舊冷淡寒酷。 為什麼他對她總是如此冷酷? 她心一扯,掩落眼瞼,不想再迎視他冰寒的眼神。 「滾。」低沉卻清楚的嗓音逼向她。 「我不。我答應了無情來替你做複健——」 「是無情要你來的?」 他忽地截斷她,嗓音裡蘊著的某種奇特況味令她不覺揚起眼瞼,怔怔望他。 「是無情要你來的?」他再問一次,一字一句。 「是。」 他瞪她,陰暗的眸中掠過一道道她無法瞭解的暗芒。他瞪著她,良久良久,久到她幾乎忘了如何呼吸。 「我不需要複健!」他終於開口了,語音清冷。「就算要複健,也不會讓你這個蛇蠍女人來替我做。」 她身子一顫,「傲天——」 「滾。要不我就讓人丟你出去。」 他厭惡她。 到現在依然深深憎厭她。 薛羽純輕輕歎息,娉婷窈窕的身軀在水涼的石階上落坐,雙膝弓起,嬌顏一側,抵住了還微微疼痛的膝蓋,明眸,對著天際一輪溫婉皓月。 是十五夜了嗎? 她凝望著高高掛在天空、圓滿無缺的明月,怔怔地望著。而眼前的景象不知為何,一點點,逐漸迷濛,像年代久遠的放映機,在銀幕上投射著朦朧的黑白影片…… 也是個十五夜吧,當她還是個十七歲的清秀少女時,也曾經有過這樣月華溫潤的十五夜。 那一夜,她一個人獨坐在白楊樹邊,一座古典精雅的涼亭裡,讀著席慕蓉的「白鳥之死」。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隻 決心不再閃躲的白鳥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與悲愁 就好像是最後的一朵雲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麼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終於能 死在你的懷中 「你若那含淚的射手,我就是,那一隻,決心不再閃躲的白鳥,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她低低念著,讓那道不盡的滋味在嘴裡咀嚼著、在心裡低回著,癡癡默默,絲毫沒注意到身邊不知何時侵入了一抹長長的黑影。 直到那黑影的主人開了口,她才悚然一驚。 「天啊,讀詩呢!」那聲音清朗悠揚,灑落點點半蘊嘲弄的笑意。「原來本校最聰明的才女也有如此感情的一面。」 她轉過頭,瞪著破壞她詩興與心情的不速之客。「任傲天,離我遠一點。」 任傲天只是聳聳肩,撥了撥汗濕的發綹,那張不與尋常少年相同的性格面孔在月光掩映下,奇異地添上幾分書生般的俊秀氣息。 但他明明是個熱愛運動的粗魯少年啊! 薛羽純攏緊翠眉,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奇想感到憤怒,啪地一聲合上詩集。 「席幕蓉,無怨的青春。」他念著封面上的落款,接著星眸一揚,圈住她清秀容顏。「聽到沒?無怨呢!」 「什麼意思?」她防備地,為他眸中嘲諷的笑意武裝起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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