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漫天羽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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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德國,石園鎮 當從機場租來的白色福斯拐了個彎,石園鎮木造的招牌赫然立在眼前時,薛羽純持平的心韻一下子亂了調,急促起來。 她深深呼吸,放緩了車速,白色車體像優雅的天鵝般無聲無息地滑過小鎮平坦卻窄小的道路。 日輪西沉,半隱在遠方青翠的山頭後,透過灰藍色的雲層,灑落最後溫暖的餘暉,在平坦的路面上,浮移朦朧的金橙夕影。 好美的小鎮。 花了將近四個小時車程抵達的地方,竟是她怎樣也料想不到的美麗鄉間。 薛羽純屏著氣息,凝望著眼前被黃昏夕照靜靜籠著的寧謐小鎮,望著柏油路兩旁錯落有致、一幢幢頂著咖啡色屋瓦的鄉村小舍,望著那一排排沿著屋舍窗櫺伸展出來,迎風搖曳的繽紛花朵。 除了青翠草地上幾頭懶洋洋休息著的牛只,整座小鎮竟然一個人影也無,安詳寧靜。 怕是都回家享用晚餐了吧?她怔怔然,不覺想起才幾個小時前,她還在人潮洶湧的法蘭克福機場找尋著租車公司,耳畔聽著各種聲音交錯來去……怎麼仿佛才一會兒,她已下了高速公路,穿過羅曼蒂克大道,從德國中部最最熱鬧的大城市來到這座最最安靜的小鎮? 眼前的一切,安恬得像個不真切的夢境。 這兩個月以來,他就住在這樣恬靜的地方?這樣偏僻荒遠、仿佛遺世獨立於天涯一角的安詳小鎮,實在不像是那個性格一向飛揚跋扈的任傲天會選擇駐足落腳的所在啊。 薛羽純怔忡著,輕輕踩了煞車,讓白色福斯在一幢外觀看來像是個鄉村旅社的屋子前停定。 下了車,她推開旅社的木質大門,儘量以最輕盈的步履悄然走進旅社內一條傍著餐廳直直延伸的長廊。 她步履輕逸,盡可能不引起正在餐廳用餐的旅人們注意,但即便她頂了一頭染成咖啡紅的狂野秀髮,清麗的眉眼間那股掩不住的東方氣質還是吸引了幾名西方男女的注意。 她直直走著,娉婷的身子終於落定在櫃檯前一名正低頭忙碌的德國少女面前,俏顏微微一偏,嘴角揚起淡淡淺笑。 「對不起,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她盡可能以最簡單的英語問道。 少女聽到她和婉的嗓音,微微訝異地揚起頭來,接著螓首輕輕一搖。 薛羽純相信那是指她聽不懂英語。 她保持微笑,在少女面前攤開一張白色便條紙,上面寫著一串德文地址。 「我在找這個地方,可以告訴我怎麼去嗎?」 「啊。」少女輕輕呼喊,像是忽然明白她的來意,明亮的藍眸微微一閃,掠過某種類似好奇的光芒。 她點點頭,放下手邊事務,微圓潤的身子領著薛羽純走出旅社外,白皙的玉手朝左邊一條岔路一指。 她比手畫腳地指引著方向,最後看薛羽純似乎仍是不懂,索性拿筆在便條紙上畫起路線圖來。 其實很簡單,不過是從旅社外的主幹道左轉,沿著小徑直走,繞個彎,再攀上半山腰便是。 薛羽純看著,微微頷首,再度朝少女充滿好奇的臉龐拉開一抹甜美燦笑,接著用從臺灣出發前臨時惡補的簡單德語道了聲謝。 別了少女後,她繼續開車上路,照著圖上所指引的,一路開上一條羊腸小徑,蜿蜒上了半山。 當一幢三層樓高、有著與眾不同的灰藍色屋瓦的屋舍映入眼簾,她知道自己終於到達目的地。 屋舍靜靜矗立于一片青翠草皮最深處,幽雅迷人。 她凝望著,明眸逐漸彌漫薄薄煙霧,緩緩地掩去總是躍動于黑瞳中的炯炯火苗。 終於到了。 這一路從臺北飛法蘭克福,再從法蘭克福開車來石園,超過一天的奔波就是為了來到這幢位於半山腰的灰藍色小屋。 為了來到這裡,見到這幢小屋的主人——任傲天。 任傲天靜靜坐著,陰沉的眼直直地瞪著那個不請自來的女人。他的眼神如此灰冷,任是誰也無法輕易承受,脊髓竄過一道冰流。 薛羽純同樣保持靜默,驕傲地命令自己的身軀不可因為那寒酷的眼神而打顫。她挺直地立著,強撐著超過二十四小時未曾好好舒展的疲倦雙腿在他面前。 她是累了,此刻的她只想倒入柔軟的床榻中,甚至隨便一張椅子也好,她只渴望能真正地睡上一覺。 只想真正地、完全放鬆地入眠…… 但一貫的驕傲不許她如此放縱自己委靡的精神。 她不著痕跡地深呼吸,明眸跟著一陣流轉,悄悄掃視面前久違的男人,心韻隨著每一瞬間更加細細認清他,再無法輕易收攝,逐漸淩亂。 他變了。 不過兩年多不見,他竟能與她記憶中大相徑庭。 那一貫的狂野不見了,斂了從前瀟灑不羈的氣質,現在的他,五官分明的面龐不再光芒四射,只有全然的陰暗。 而那對深邃的眼瞳,從前總燃著炯然火苗的眸,現在卻只像燃燒餘下的灰燼,灰灰冷冷。 他的唇,那總勾勒著玩世不恭的性格方唇,正緊緊抿著,銜著嘲諷的冷意。 他真的變了,在見到他之前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她從未真正相信那從少年時代便狂縱驕傲的男人會變得如此陰沉不振、如此黯淡灰冷。 他不再是她記憶中的任傲天了。 她驀地領悟這一點,不覺咬緊牙,拼了命勻定急促的呼吸。而眸光,緩緩一落。 只是因為坐在輪椅便讓他有了這般恍若雲泥之別的轉變嗎? 他仿佛注意到她的視線,眸光倏地更加陰沉,嘴角微微一陣抽搐。 「你來做什麼?」 充滿厭惡與怒意的嗓音低低揚起,驚得她眼皮一跳。 她揚起眼,望向那張縱然陰沉卻仍英挺的面龐,在眸光與他憎厭的眼神相遇時,嘴角微微一揚,漾開淡淡自潮的笑意。 只有對她的厭惡之意,倒是絲毫不變,不論從前還是現在,他看她的眼神總是不具善意。 「你說呢?」她聳聳肩,清雅雋亮的嗓音輕輕回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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