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櫻弄影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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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會那樣想?韓影怎可能讓任何人主宰?不論是趙晴媚或其他人,這個冷冽專斷的男人不可能被任何人主宰。 她錯了。一定是乍然見到趙晴媚相片的震驚讓她莫名其妙有了這種錯覺。 她轉回頭,目光重新回到韓影臉上,後者仍然是那副迷茫的神情,癡癡地望著牆上相片。 她心一緊,嗓音是完全的喑啞,「你——想念她嗎?」 他怔然的眼眸移到她面上,仿佛不明白她在問些什麼。 「她是你死去的妻子吧?」 他點點頭。 「你想念她?」 他搖頭,又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她忍不住皺眉,「你想她?還是不想?」 他怔愣半晌,方微啟雙唇,「我不知道。」 「不知道?」洛櫻也愣了,沒想到他的答案會是這樣。 「不知道。」他再強調了一次,語音低啞。 她暗暗調著呼吸,「你——很愛她?」簡單一句話,費了她好大勁才問出口。 他愣愣地看她。 「不是嗎?否則你為什麼把她的相片掛在自己房裡牆上?」雖然她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別逼得太緊,但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我掛相片是為了提醒自己。」 「什麼意思?」她心跳狂野。 「要自己別忘了她。」 「為什麼?」 他不答話,雙手撐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無奈連續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洛櫻怔怔看著他無謂的嘗試,一遍又一遍,當他第五次嘗試仍然沒有成功時,她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告訴我為什麼,韓影!」急切的嗓音拉高,打破了房內沉寂的空氣,「為什麼在她死後兩年,你房裡還要掛著她的相片?為什麼你要自己別忘了她?你對她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感情?你究竟……究竟——」她驀地噤聲,恍然察覺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 「你想知道?」他問,幽黑的眸子忽地鎖住她。 她心跳失速,猶豫數秒後仍點了點頭。 「她——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 她一愣,「什麼?」 「一切。美貌、才智、財富、自信,富裕優渥的物質生活,高尚優雅的精神生活,一切的一切。」他的嗓音雖然低微,卻完全滅去了酒意,清晰無比,「她擁有我想要的一切。」 「那又……又怎樣?」 「我羡慕她。」他的語音冷冽清澈,「也恨她。」 「恨?」 「在她眼裡,我什麼也不是,只是個可悲的來自低下階層的窮小子。」他低低地說,忽地迸出一陣滿溢尖銳自嘲的諷笑,直把洛櫻一顆心笑得又是酸又是痛。 「你一定弄錯了,她不會那麼想……」 「不,她沒想錯,我是窮。」他清清冷冷打斷她急切的話語,「我的出身是不好,無父無母,從小便被一票親戚蹋來蹋去,最後在孤兒院長大,得靠著各方善心人士的贊助才有書念,有一口飯吃。」 「你——」洛櫻身子一晃,原本蹲著的腿一軟,同他一樣坐倒在地,一雙明眸怔怔愣愣地瞧著韓影,隱隱含著族光。 「我從八歲便開始工作,送報、送牛奶、撿破爛、抬磚頭,還要照顧院裡年紀更小的孩子。」他淡淡敘述著,雙眸透過她定住遠方,仿佛墜入了時光洪流。「國中畢業後,我想繼續升學,可要念書便必須自己賺錢,因為孤兒院無法負擔。所以我離開了孤兒院,決定一個人生活,半工半讀。什麼樣的工作我都做過了,只要能賺錢,能讓我繼續念書,我什麼都做。」 她聽了忍不住心痛,「一邊念書還得一邊工作,你一定很辛苦。」 「辛苦是不會,我告訴自己,只要能念書,再辛苦都值得。」他說著,嘴角忽地撇開怪異的弧度,「我相信唯有不斷充實自己的學識,將來才能在社會上取得一席之地,才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東西。」 她怔怔地聽著。 「然後,我遇見了她。」 她心一跳,「誰?」 「趙晴媚。」他語氣淡漠,朝牆上那幅相片瞥去,「她只一句話便擊毀了我所有的自信。」 「什麼?」她語音發顫,「她說了什麼?」 「她嘲笑我不知道雷諾瓦。」 「雷……雷諾瓦?」 「沒錯。」他點頭,自嘲地微笑,「那時候她不過十四歲而已,卻簡簡單單就讓我自慚形穢。我一直到那時候才真正瞭解,不管我怎麼努力,不管我念多少書,拿到怎樣高的學歷,我永遠瞞不了自己的出身。我永遠都會是從一個小孤兒院出身的窮小子,永遠不可能像那些富家子弟一樣從小便接受與眾不同的教養,培育高人一等的氣勢。不管再怎麼費盡心機,我還是我,韓影,一個不靠著自己雙手,便賺不到三餐飽腹的窮小子。」 「別……別這麼說。」她難過他的自嘲,「她——只是個任性的女孩,你又何必介意她的話?何況你現在不已經曉得雷諾瓦是誰?我確定你的藝術涵養非一般人可比——」 「那是硬逼自己培養的。」他冷冷地打斷她,「為了她那天一句話,我除了工作、上課,便把自己埋在圖書館裡。天文、地理、歷史、文學,尤其是藝術,音樂也好、繪畫也罷,我要自己汲取各方面的知識,我要自己懂得鑒賞藝術,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嘲笑,尤其是她。 「你何必介意她無心的一句話?」 「我當然介意。是她讓我認清了自己的膚淺與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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