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青梅竹馬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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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請經紀人?」濃眉一蹙,「是誰這麼看好我?」多年來遭受各種打擊的際遇讓他心頭的興奮逐漸淡去,語氣開始顯得嘲諷。 「一個女人。」 「女人?」他更加確定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了,「哪個女人會欣賞我的畫?」就除了他那個單純的老婆……方紫。 陳君庭驀地揚起手臂,將最後半杯威士忌一仰而盡。 想起近日他一直有意逃避的妻子,他原就灰暗的心情只有更加沉澀。 「……看樣子你對自己的作品評價不高哦。」沙啞卻諷意明顯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跟著,是一個身材窈窕的女郎在他身旁落坐,扣著閃亮鑽石的纖纖玉指朝吧台後的酒保一點。「給我來杯長島冰茶。」上著紫色豔彩的性感菱唇吐著柔媚的嗓音。 陳君庭轉過頭,迎面而來的花果香水味刺激著他全身上下的感官,他不覺蹙眉,瞪向那個顯然有意朝他賣弄風情的女人。 女人朝他噘噘唇,「怎麼?不認得我了嗎?」 他不語,梭巡她姣好美豔的五官──她圓亮的瞳眸蘊著熟悉的況味,可處於半醉狀態的他卻無法輕易辨認出來。 「真認不出來了?」女人秀眉一凝,「我就這麼令你印象不深刻?」 「你是──」他仍然猶豫。 她冷哼一聲,轉頭接過酒保遞來的長島冰茶,狠狠啜飲一口,「不至於這樣吧?陳君庭,好歹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呢。」 青梅竹馬?他跟她? 他微微茫然,怔怔凝視她秀麗的側面,好一會兒,恍然大悟,「你是張凱琪!」低啞的嗓音蘊著難以置信。 「終於酒醒了。」她沒望向他,依舊平視著前方,淡淡嘲謔的嗓音像是自言自語。 陳君庭沒理會她的嘲諷。總是這樣的,這個他從小學一年級便認識的女人,每回跟他見面只有針鋒相對,兩人從來不曾交換過什麼好言好語。 比起她似有若無的嘲弄,他更在意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家位於臺北暗巷裡的小酒吧。 「故友相逢,你們一定有特別多話想聊吧,我就不打擾囉。」一旁的男人見兩人相認,淡淡一笑,識趣地走開。 陳君庭幾乎沒察覺他的離去,只是定定直視張凱琪,「你不是移民了嗎?國中畢業典禮的時候,你不是還得意洋洋跑來跟我炫耀你們家要移民加拿大,你爸爸還要送你到美國念大學。怎麼?回臺灣來度假嗎?」他一頓,嘴角自嘲地一扯,「總不可能專程回來看我們這些老朋友吧?」 她沒答話,再啜了一口酒。 陳君庭望著她,從她化妝濃豔的五官到黑色皮質迷你裙下一雙修長的美腿,好一會兒,終於澀澀地發表評論,「看來美國的文化沒教會你什麼,只除了賣弄性感。」 張凱琪聞言,總算轉過頭來了,圓眸噴出灼亮火焰,「臺灣也沒讓你這個大畫家討到便宜,不是嗎?」她慢條斯理地說,「至少還沒讓你嘗到名利雙收的滋味。」 「你!」握住威士忌杯身的手指驀地扣緊,「我不信你回臺灣是專程來找我麻煩。」 「當然不是。」她瞪他,「我是回來發展我的事業。」 「發展事業?」 「我剛剛繼承了一大筆財產。」 她說來輕描淡寫,他卻明白其中含意。 「你父親過世了?」 「沒錯。」 「節哀順變。」 「別誤會了,我可從來沒有傷心過。」她聳聳肩,「他死了自有他養在外頭的無數情婦為他掉淚,輪不到我。」 他默然,既不諷刺,也不表示訝異,只覺得在聽著她這麼談論自己的父親的時候,忽然為她有些難過──也許是因為他敏感地聽出其間幾絲受傷的意味吧。 「總之,我現在有了錢,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包括為一個窮畫家辦畫展?」 「那也算是一件有意義的事,不是嗎?」她淺淺微笑,自手提袋中取出一根細細長長的煙,點燃了它。 他看著她吞雲吐霧,優雅的動作既動人,又帶著點詭魅。 很少女人抽煙能抽得如此好看的,可她偏能,半眯著眸吸煙的動作蘊著股誘人韻味。 他怔怔地望著,好一會兒,半迷失的心神才重新召回,「如果你是想藉此侮辱我,我謝謝你的好意。」 「我不是想侮辱你。」 「那是為什麼?我不認為你是出自單純的好心。」 「我欣賞你的畫。」 「你欣賞我的畫?」他重複她的說辭,濃濃嘲諷,「還記得國中那次班會吧?是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聲稱我根本一點繪畫的才能也沒有?」 「是我。」她接口,語氣居然坦然自若,櫻唇甚至揚起淺笑。 他不可思議地瞪她,黑眸逐漸燃起烈焰。 「我錯了。」她只是這麼淡淡回應,「其實你的確有才華。」 「哈。」他冷哼,顯然不相信她。 朦朧的水眸凝望他,許久,「你應該相信的──」她幽幽地說,「你應該知道,一個青春期少女為了保住她的自尊,可以做出多麼愚蠢的事。」 「什麼意思?」他不解。 她搖搖頭,以另一個問題避開了他的追問,「你的老婆最近還好吧?」 「我的老婆?」 「那個方紫筠啊。」她撇撇紫色菱唇,「聽人說你十七歲就跟她結婚了。」 「是又怎樣?」 「真是不可思議啊。」她望了他好一會兒,「那個文靜乖巧的乖乖牌竟然會搞未婚懷孕。」 她諷刺的語調令陳君庭不覺皺眉,「不是她的錯。」 「那是你的錯囉。」她凝望他,了然地點點頭,接著,將細煙送入紫唇,深深吸一口,「我真的很佩服那個方紫筠,她總有辦法讓男人爭相保護她──就算明明是她的錯,他們也會爭著替她攬下。」 「別這麼批評她!」烈眸噴出怒焰。 「OK,我不說就是了。」在他怒意蒸騰的瞪視下,她仍是一副平靜的模樣,「可你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覺得什麼?」 「那女人外表柔弱,其實卻堅強得很……她跟陸蒼鴻,這兩個人都是那麼一副就算天塌下來也能扛住的模樣,簡直教人害怕──」 「……害怕?」 「難道你不怕嗎?」她柔柔睇他,「我可怕死了。每回在他們面前,就對自己的軟弱特別自慚形穢,他們是了不起的聖人,而我,只是個軟弱不堪的凡夫俗子──」 最近家裡的氣氛很怪異。 事實上,早在幾個月前,方紫筠便察覺空氣中一股微妙的氣氛,可因為忙著課業,無暇仔細分辨,直到現在終於考過期中考,也交完該交的報告,異樣的空氣才再度攫住她的鼻尖。 是的,這氣味確實是有些怪異的,而來源似乎是陳君庭。 他最近的表現不太對勁。 女性的直覺告訴方紫筠,這個正躺在她身畔沉沉呼吸的枕邊人跟幾個月前相比有了些不一樣。 他不再那麼暴躁了。 倒不是說她寧願他暴躁,而是他一向如烈火的脾氣收斂得也真奇怪,不只滅了、熄了,從前總是火光閃耀的眸也不再灼亮逼人,淡淡蒙上一層迷霧。 迷霧輕輕淡淡,卻正好能掩去他眸中的思緒,教人無法輕易辨清。 這不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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