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養馬女僕 | 上頁 下頁
十六


  猶豫片刻,她終於忍不住試探,「呃,大人,您覺得這菜……味道如何?」

  他停下筷子,似是訝異她問了這種問題,掃了眼她只吃了幾口的飯碗。「怎麼,你覺得不好吃?」

  她心韻停了二拍,強笑道:「大人說笑了,民女哪敢嫌棄呢?」

  他靜靜地凝視她半晌,重新舉箸,語氣淡淡。「行軍打仗時,吃的軍糧比這槽糕多了。」

  朱妍玉一怔。

  也對,相較于行軍打仗時有一頓沒一頓的粗糧,這樣的伙食算是不錯了。

  看著眼前眉宇淡然的男人,想起她曾聽說的關於他的故事——年幼家貧,孤兒從軍,在戰場上闖出一方天地前,他應當是受盡欺淩冷落,吃過不少苦的。

  心窩莫名一軟,朱妍玉自嘲地彎彎唇,放下想打牙祭的貪念,平心靜氣地吃起來。其實若是不奢求美味,這頓飯還是比她平常吃的豐盛許多,她也該滿足了。

  只是……這冷凝的氣氛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說一個人用餐無趣嗎?可依她看來,他們兩個這樣吃下去也同樣無趣。

  應該聊點什麼活絡一下氛圍吧?

  可該聊什麼呢?

  總不能和他談國家大事,她一介小女子如何能懂?瞧他一個連吃食都不在意的「粗人」,約莫也不會對風花雪月有興趣,而他們的交情也沒好到能聊彼此的私事,更何況她還得緊緊捂住自己的來歷呢,萬一話中被他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就完蛋了!

  所以只能聊馬經了。

  既然男人不說話,就由她主動開口吧!

  「吹雪的病已經好了許多,它如今站著幾乎看不出它有疼痛,再過幾日,我想就可以帶著它在馬場內四處走走……」

  她從吹雪的近況開始報告,漸漸地將話題引導到馬匹的各種生活習性,傅雲生果然對此話題很有興趣,午飯撒下後他命人上茶,繼續追問。

  「你為何總是跟馬說話?它們能聽得懂嗎?」

  可莫瞧不起馬兒,它們的智商可是相當於三歲兒童呢!

  朱妍玉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大人喊流星的時候,你覺得它知道你在叫它嗎?」

  傅雲生一滯。「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嘍,一些簡單的字彙相信它們是能夠明白的,即便聽不懂,它們也能從你說話的語氣、表情、手勢,領會你想傳遞的信患,是友善溫暖或嚴厲斥責,它們都能感覺到。」

  朱妍玉頓了頓,舒心地啜口茶——這頓飯菜雖難吃,可這盞茶倒真是好喝,清香甘甜。「馬跟人一樣,你真心對它好,它便會信賴你。」

  見她捧著茶杯一派怡然的模樣,傅雲生眉峰一挑,墨眸閃過不可覺察的笑意。

  「所以你才養成跟馬說話的習慣?」

  「是啊。」她點點頭。「而且我年幼時總是一個人,沒有旁人陪我說話,自然只有跟馬兒說了。」

  「為何總是一個人?」他問。

  她驀地一凜。

  糟糕!差點露餡了。

  朱妍玉暗惱。都怪兩人方才聊馬經聊得太暢快,她一時竟放下心防,忘了眼前這男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她放下茶盞,低眉斂眸,又恢復成之前面對他時那般溫順恭謹的姿態。「今日多謝大人招待,打擾大人許久,民女也該告辭了。」

  語落,她盈盈起身。

  見她又戒備起來,傅雲生目光一沉,心頭隱約有一股失望,他定定神,語音清銳冷冽。「你如今的月例是多少?」

  「一兩銀子。」朱妍玉輕聲回答。

  她打聽過行情,馬場裡其他馬僮一個月頂多也只有兩、三百文的工錢,她這樣的「薪資」算是高薪了,大約是因為她伺候的是都督大人的寶貝愛馬,所以地位也較一般馬僮高上許多。

  他沉吟片刻。「這樣吧,你每隔幾日來與我講講這馬經,我每個月多添你二兩如何?」

  這算是……講師費?

  朱妍玉眼眸燦亮。能當上為他上課的講師,自然比單純的馬僮更好,這表示自己對他更有利用價值了。

  他愈是看重自己,自己和弟弟的命就愈有保障,這是好事啊!

  「多謝大人!」朱妍玉深深一鞠躬,喜氣洋洋。

  傅雲生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喜孜孜的笑容,俊唇若有似無地一勾。

  從此以後,朱妍玉在這馬場除了馬僮之外,又多了一個令人景仰的身分——都督大人的講師!

  當然,傅雲生對外並未為朱妍玉正名「講師」的名分,只是消息傳出來,眾人得知朱妍玉只須每隔數日為都督大人講講馬經,一個月就能多得二兩銀子,雖說這「束修」並不算多,但重點是都督大人願意屈尊向她求教,這表示她必是個有真材實料的,如何能不高看她一眼?

  一個年輕姑娘家在都督大人面前如此有面子,也難怪福師傅聽聞此事時,會氣得差點翻桌。

  於是,朱妍玉在馬場的名聲水漲船高,連帶她弟弟朱相宇也改善了待遇,工作分量輕省許多,每日大半時間都可以留在屋內讀書寫字。

  對周遭熱切的注目,朱妍玉自然有所感受,但她仍是一貫低調行事,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只以笑臉迎人。

  時光如水流逝,入冬以後,山間氣溫驟降,每日清晨,朱妍玉幾乎都是凍醒的,而往窗外望去,總能見院子裡那棵老樹枝頭凝了一層白霜。

  這時候能到淩風院為傅雲生上課,就是件幸福的事了。相較于她在下人房晚上只能燒一個炭盆,他屋裡卻是鋪設著地龍,鎮日燒得暖融融的,舒適宜人。

  一日,朱妍玉夜裡受了涼,早上起床有點頭重鼻塞,懶洋洋地不想動,可偏偏傅雲生命人來傳話,說今日臨時要出門一趟,要她儘快備馬。

  職責所在,她只好拖著沉重的身子來到馬廄。喂流星吃過草料後,拿梳子替它順鬃毛,接著哄它吃了塊糖,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打點妥當後,她又去察看吹雪的情況。吹雪今日精神不錯,見到她撒嬌地低喚一聲,用馬鼻子蹭了蹭她。

  流星見她們一人一馬如此親密,似是吃醋了,重重地哼氣,馬腳踢了踢前方的柵欄。

  朱妍玉笑了,朝流星扮了個鬼臉,接著來到水槽前,舀了一大桶清水,想提去給吹雪喝時,忽地腦門一暈。

  她連忙原地停定,閉眸片刻。待那陣暈眩過去,重新睜開眼時,卻有一隻大手將她手裡的水桶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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