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歲歲伴君行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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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沐蘭倏地倒抽口氣,即便鬼並不需要呼吸,她仍感覺到胸口一股窒悶,沉沉地壓抑著。 所以她方才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的果真是他的名字……明知睿王府上上下下都恨他在戰場上連累了世子,害得世子誤中敵軍陷阱,英年早逝,他如何還有臉面來這裡討嫌? 真的只是想要弔唁她嗎?就為了在靈堂見她最後一面,他甘冒這大不韙? 程沐蘭怔忡地瞧著眼前的男人,只見他身旁站著一個相貌粗豪、鬢邊微霜的中年男子正低聲勸著。 「小顧,走吧。唉,咱們今日就不應該上門弔唁的,這哪裡是跟睿王府和解,簡直是把仇恨結得更深了……」中年男子一臉懊悔難當。 程沐蘭想這位大約就是鎮北大將軍武英吧,這些年多虧他驅逐韃虜,守住了大齊的北境,才有百姓的安居樂業。 她打量了武英片刻,一邊用手捧著再也不會跳動的心口,緩緩地、試探地重新望向顧晏然,只一眼她就驚得睜大了眸。 她沒看錯吧?顧晏然那雙總是溫潤淡定的眼眸此刻竟明顯泛紅,且翻騰著某種激烈的情緒。 兩束如電的眸光掃來,她慌得又後退一步,只是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棺木,那陰鬱又隱藏著狂暴的眼神,差點讓她以為他會衝動地掀開她的棺木,抓她出來鞭屍。 但他憑什麼生氣,憑什麼暴躁,她還沒跟他算清楚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呢,他哪來的臉面來她的靈堂撒火! 程沐蘭緊緊咬牙,負氣地瞪著面前這個無恥的男人,就算他看不見她,她也要狠狠地瞪他,否則不足以解恨。 沒錯,她恨他!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恨他了,當年在那個狂風暴雪的夜裡,她就不該大發那無聊的善心,救了在雪地裡奄奄一息的他。 她就不應該和他相見! 程沐蘭緊緊捏握雙手,聽說厲鬼是有厲爪的,可偏偏她的手指甲剪得乾乾淨淨,此刻也絲毫沒有長出爪子的跡象,否則她定會狠狠在這男人的臉劃上幾下,在他那張俊臉多添上幾道疤痕…… 「小顧,走吧。」武英再度勸說顧晏然,見他還是動也不動,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索性拖住他的臂膀,硬將他往外扯。 這回,顧晏然並沒有抗拒,或許是因為他終於神智清醒,終於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那個總在他腦海裡活得恣意鮮亮的女子確實故去了。 沒有人騙他,她的靈堂,她的棺木,清清楚楚地印證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離開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他面前笑著、鬧著,用那種傲嬌又神氣的口吻命令他—— 顧晏然,你把我的馬牽來! 顧晏然,我不吃這個,你去買珍饈坊的點心來! 顧晏然,我想偷溜出去放風箏,你替我守門! 不會再有了。 「顧指揮使,這是小姐的發簪。」 風雪天,京城最知名的酒樓三樓包廂,琥珀身穿兜帽風衣,懷裡揣著一個紅木盒子,冒著漫天風雪悄悄來到這裡。 在包廂裡等著她的是顧晏然,他慎重地起身接過她帶來的紅木盒子。 「多謝琥珀姑娘。」顧晏然將紅木盒子緊握在手裡,另一手則遞出另一個黑木匣子。 琥珀接過匣子打開,裡頭是幾錠金銀以及兩份契書,她愣了愣,訝異地望向顧晏然。 他神色淡淡地解釋。「這是京城南邊一間商鋪及一座兩進小院的契書,是在下送與姑娘的,大恩不言謝。」 琥珀一凜,眼眶頓紅。「這發簪原就是您送給小姐的及笄禮,我只是物歸原主。」 「無論如何,多謝了。」顧晏然淡然一哂。「據說王府已經放了姑娘的身契,顧某願姑娘從此安好,若有需要在下相助之處儘管送消息給我。」 「顧指揮使,您也保重。」琥珀頓了頓,又猶豫地加上一句。「小姐在天之靈必也希望您平安順遂。」 是嗎?顧晏然默然不語,嘴角隱含自嘲。 睿王府上下都說是他在戰場上害得世子遭殃,她怕是早就恨極了他,巴不得剜他的心、啖他的肉吧,若是人死後尚有靈,他倒寧願她恨到拉他一起到九泉之下,與她生生世世地糾纏…… 琥珀告辭後,顧晏然仍獨坐於包廂裡,盯著紅木盒子好片刻,才顫著手緩緩打開。 盒子裡鋪著一層絨布,絨布上躺著一根桃木簪,簪頭細細雕出一朵蘭花,花瓣輕盈,花蕊中含著露珠,栩栩如生。 顧晏然取出發簪,動作極輕、極慢,彷佛怕一不小心就會損壞了簪子。 他哪裡知曉即便他動作再輕,仍是驚動了被迫困在簪中的程沐蘭,一個眨眼就發現自己的魂魄重得自由,能夠飄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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