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愛寵圓圓 | 上頁 下頁 |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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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那時候,我才頓悟了,原來在我心裡,他們是親人,可在他們心裡,我只是能賺錢養活他們的工具,我自然是一口回絕了這門婚事,哪裡曉得我大哥竟慫恿其他人將我關進柴房裡,要將我綁去成親,幸虧我弟妹還有些良心,趁夜裡悄悄將我放出來,我一路倉皇出逃,跑得太急,不小心跌進河水裡,那時正是數九寒天,我的腿怕就是凍傷了,才落下了毛病……」 湯圓驀地頓住,感覺右腿彷佛隱隱約約又酸疼了起來,但她明白,真正痛的其實不是她的腿,而是她蒼涼的心。 邢暉緊緊抱著她,不敢想像她一個姑娘家,是如何獨自一人闖過重重危難,來到這遠離家鄉的村子落腳,更不敢想像她初來時要受盡多少欺淩與羞辱,才能勉力撐起門戶。 他顫著嗓音,貼在她頰畔喃喃低語。「你莫怕,以後我都在你身邊,我會護著你。」 湯圓微微一笑,沒有哭,只是泛紅的眼裡,有瑩然閃爍的淚光。 邢暉心頭震顫難抑,他以為她今日盡數傾訴了委屈,該是難過地痛哭失聲的,但她竟還能笑著,這丫頭,究竟是傻還是堅強? 這一刻,邢暉真正體會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他恨不得能將她完全納入自己懷裡,密密護著,再也不讓她受外頭風雨摧折。 「你放心,我來替你教訓他們。」他語聲沙啞地許諾。 湯圓卻搖了搖頭。「其實他們已經遭到報應了。」 方才聽她弟妹抽抽噎噎地哭訴,她才知曉原來從大半年前,他們就被迫離開家鄉了,輾轉流離間吃了不少苦頭,大哥一家更丟下爹娘直接跑了,弟弟本來也想帶著婆娘孩子跑路的,但途中遇上山賊,爹和弟弟都被山賊砍死,幸虧弟妹機靈,護著婆婆與兩個年幼的孩子躲在山坳裡,總算逃過一劫。 「即便如此,他們以前傷害你的,也不能就此揭過!」邢暉仍然氣不平。「難道你都不恨他們嗎?」 「自然也是恨的,只是恨了又能如何?」湯圓一臉平靜淡漠。「其實說到底,都是太窮鬧的,若是家裡能有些田產,能吃飽穿暖,或許我爹娘也不會總是心氣不順了,也不必為了養活兩個兒子,把我賣了換糧食。」湯圓停頓半晌,幽幽歎息。 「這些年來我也看過不少事,我這遭遇還不算悲慘的,有些日子過得潦倒的不僅窮到要吃草根,甚至還有將家裡男孩的子孫根切了,賣去宮裡做太監……」 莫說為了吃飽飯寧願斷自家香火了,十多年前,當大齊還在與北方蠻夷作戰時,遍地烽火,百姓顛沛,就是易子而食也時有傳聞。 這個國家才過了沒幾年的和平日子,就又天災不斷,上位者卻一味想著掌權享樂,苦的終究只是底層的老百姓。 一念及此,邢暉不禁黯然,湯圓也不知是否看穿他低落的心緒,伸手輕撫他臉龐。 邢暉憐惜地握住她的手。「你打算怎麼做?」 湯圓苦澀一笑。「我是不可能留他們住下的,但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在外頭,我也做不到。畢竟我弟妹也算幫過我一回,兩個侄兒尚且年幼,就當是我這個做姑姑的,給他們最後一點情分吧。」 「我就怕你心太軟,到如今還放不下。」邢暉笑笑,低頭親了親湯圓的臉頰。「既然你自有打算,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嗯。」 湯圓偎在男人懷裡,只覺得所有曾經經歷的艱辛於此時此刻都已如過往雲煙,如今擁有的,才是最溫暖的真實。 *** 既然做了決定,湯圓換了件見客的衣裳,就來到前院倒座房其中一間預備給僕役居住的通鋪。 此時她娘與弟妹,以及兩個侄兒都窩在房裡炕邊忐忑地等著,方才他們都已經喝過了湯圓請丁大娘分給他們的肉湯,又吃了幾個肉包子,全身都暖和了起來,臉上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湯圓來到房內,也不說話,就是面無表情,淡淡地瞧著他們。 弟妹被她瞧得有些心虛,身子往後縮了縮,兩個男孩抱著親娘的大腿,也感受到某種不安的氛圍,只有她那個老娘,填飽了肚子,膽子似乎也大了些,擠出一臉不自然的笑容。 「我說湯圓啊,娘瞧你住這麼大的房子,可是發達了啊!你當家的是什麼來路?什麼時候成親的,怎麼也不通知娘家一聲……」 湯圓淡然的目光掃過來,湯大娘驀地噎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心下不禁懊惱,這死丫頭,什麼時候學會這般端架子了? 「你、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我可是你親生娘親啊。」 湯圓眉眼不動,語氣清冷。「我可沒有一個想把自己女兒賣給老鰥夫的娘。」 「你說什麼呢!」湯大娘惱羞成怒,一時忘了老二媳婦的囑咐,上前就習慣性地想拍打這個總是招惹自己生氣的女兒。「你這死丫頭……」 「娘!」 一聲淒厲的吼叫震住了湯大娘,喊她的人卻不是她出手想教訓的女兒,而是恨恨地瞪著她的老二媳婦。 「你夠了沒有?」湯二媳婦掐著婆婆手臂,用力將她拉回來,焚火的眸光恨不得想燒死她似的。「我拜託你,瞧瞧咱們如今是什麼處境,你就非得害死我和你兩個孫子才高興?」 湯大娘被兒媳婦震住了,頓時手足無措,看了眼一臉憤惱的兒媳婦,又看了看神色漠然的女兒。 「我、我就是想……這死丫頭是老娘肚子裡掉出來的一塊肉……」她自己生的女兒,難道還不能罵幾句嗎? 湯大娘嘟噥著,顯然仍是不服氣,湯圓嘲諷地一哂,胸口更加空落了,看來她這個娘親根本從未後悔過,更別說好生反省了。 也罷,正好絕了她心裡最後一絲念想。 湯圓定了定神,冷漠地望向娘親,情緒比自己預想得更加平靜。「你的生育之恩,在你和爹將我賣給人牙子的那一天,我就已經還清了,我與那個家的關係,也在你們將我的親事賣給那個老鰥夫的那一刻起,就斷得乾乾淨淨了。」 從小到大,湯大娘從未見過這性子和軟的女兒這樣冷淡地對自己說話,她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冰寒,彷佛會結凍似的。 她莫名地有些發顫。「你這意思是不認你老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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