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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病房裡,王妗娣醒來後第一個感覺便是椎心的痛。望著陪在一旁的車子良,她傷心絕望的淚水瞬間決堤,氾濫成災,伴隨著令人聞之鼻酸的痛哭失聲。

  「妗娣,別哭了,你的身體要緊。」他連忙安撫著她。

  她什麼也聽不進去。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依舊淚如雨下,喃喃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胎兒的頸部被臍帶纏繞住,來不及救他了。」車子良沉痛地轉述醫生告訴他孩子的死因。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失去孩子的痛心蓋過了她身上的疼痛,千萬倍于臨盆時滾滾陣痛的揪心之感,幾乎令她氣絕。絕望無助將她推進黑暗的深淵,頃刻間,她的靈魂被黑暗吞蝕,有著不可名狀的不安。

  「別哭了,你現在還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車子良緊握著她的手,柔聲安慰道。

  「我要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她突然之間崩潰了,瘋狂地喊著。抓著車子良的衣袖,沒命地搖晃著他的手臂。

  「別這樣,妗娣。失去孩子,我並不比你好過。」想去猝死的胎兒,他也忍不住流下傷心的淚水。「我們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他不忘提醒她。

  他的這一句安慰,像鎮定劑一般迅速令她安靜了下來。她無言地望著他的臉,似乎正細細咀嚼著他的話。她在車子良的堅持下躺回枕頭上,終於在不久之後安心地睡著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王妗娣出院沒多久,車子良又因車禍受傷進了醫院。

  費家齊輾轉聽說了這件事之後,抽空到醫院探視他,還約了范姜明葳同行。

  「嚴不嚴重啊?你朋友的傷。」走在醫院長廊裡蠟亮的地板上,令她不由覺得心情沉重了些。

  「大腿骨折。」

  「你朋友知道我嗎?」她不確定費家齊有沒有告訴人家她和他的關係,他一點也不像那種會主動對別人提起自己私事的人。

  「今天帶你來看他,他就知道了嘛。」他知道她有點緊張,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電梯到了三樓,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車子良的病房。

  「子良。」費家齊一踏進病房就瞥見一身狼狽的車子良。他斜靠著枕,半躺在病床上,除了右腿上了石膏之外,臉上還有明顯的擦傷,狀甚淒慘。

  費家齊的一聲輕喚,令隨後進門的范薑明葳霎時止住了腳步,腦袋嗡嗡作響,心跳因而漏了一拍。遲疑了兩秒鐘,她還是隨費家齊走到車子良的床邊。

  「明葳,你怎麼也來了?」車子良詫異地瞪大了雙眼。「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住院的,你們……」他期期艾艾地說不成一句話,看見她,他的驚訝多過欣喜。

  范薑明葳無可選擇地保持沉默。倒是費家齊開口了,他的訝異之情不亞於車子良。「你認識明葳?」他詢問的目光來回在車子良和范薑明葳的臉上。

  車子良緩緩地點了下頭。「我認識她很久了。」

  不需深邃的思維和銳利的洞察,兩個男人對各自心中的疑問頓時有了解答。他們對峙的眼裡都寫著瞭解,沉默同時覆蓋了三個人。

  「坐嘛。」車子良驚覺自己失態,趕緊招呼著一旁尷尬的兩個人。

  費家齊拉了兩把椅子到床邊,和范薑明葳一起把鮮花插到瓶子裡之後,才坐了下來。

  「你的傷不要緊吧?」費家齊關心道。這才是他來醫院的主要目的。

  「還好,沒掛掉就是了。」車子良輕描淡寫了一句,臉上是無奈的表情。

  「妗娣呢?生了吧?」范薑明葳激蕩的心已漸平緩,她詢問王妗娣的近況。

  她的問題讓車子良一顆心迅速下沉。他雙眉緊鎖,臉上浮現無邊的悲愁。

  「她還在坐月子。」他停了好久才困難地說出至今還令他無法接受的事實,「孩子沒了。」

  「沒有?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一點。」范薑明葳聽得出事情有異,著急地問他。

  「孩子還未出世就死了。」他喑啞道。「在肚子裡就因為被臍帶纏繞頸部,沒了呼吸,醫生立刻做引產手術已經來不及了。」簡短的解釋中淨是回天乏術的無力感。

  范薑明葳沒有給他任何安慰的話,因為那已經於事無補了。

  「妗娣她——還好吧?」

  「她很難過,情緒一直沒辦法平復。」

  「那是一定的,還有什麼事比失去期待已久的孩子更令她難過呢?她的心情我可以體會。」她此刻覺得王妗娣比車子良更令她想為之掬一把同情的淚水。本以為幸福已是唾手可得,怎奈命運如此撥弄,王妗娣著實命乖運舛。

  「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你要好好勸勸她,別再難過了,多想想以後吧。」

  「我會的,其實我常常也是這麼勸她的。只是,你知道,要完全地從悲慟中走出來是需要時間的。」

  范薑明葳瞭解地點頭。「就讓時間來治療吧。」

  費家齊一直專心聆聽他們的對話,沒有插嘴。

  「家齊,謝謝你帶女朋友一塊兒來看我。」車子良語帶雙關地向他道謝,心領神會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謝什麼,應該的。」

  「等我傷好了,請你們倆喝咖啡。」車子良的眼底是對兩人的深深祝福。

  「好哇!愈快愈好。」費家齊開心答道。

  「子良,祝你早日康復。」范薑明葳也衷心期盼。「改天我想去看看妗娣,好嗎?」

  「當然好,妗娣見到你一定很高興的。」車子良露出笑容。「你們早點回去吧。」

  出了醫院,看見呵出的熱氣變成白色煙霧,范薑明葳才發覺氣溫驟然下降了許多,她將大衣的衣領拉高了一些,看看身旁的費家齊,她心中五味雜陳。暮春到盛夏,新秋到殘冬,歲序在不知不覺中更替,身邊的人和事也在流失的歲月中進行了搬移。

  「回家嗎?」直到兩人上了車,他才問她。

  「嗯。」她低著頭回答。

  他靜靜凝視她片刻,才發動車子離開停車場,準備朝新店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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