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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原來你不是費老師,而是「張」老師。」她說完又正經一問:「那她是不是很失望?」

  「有一點吧。我跟她說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寫信跟我聯絡。」

  「那她後來跟你聯絡過嗎?」

  「我剛到法國時,收到過她寄的卡片,後來漸漸地就失去聯絡了。」

  「小女生長大了,找到她的白馬王子了?」

  「大概是吧。」

  結束這個話題之後,他們安靜地走了一段路,幾個女學生對他倆指指點點,范薑明葳一點也不在意,甚至專注地回視她們。

  費家齊注意到她的眼神了。「看什麼?」

  「看看有沒有校園美女嘍。」她燦燦發亮的雙眸,促狹地望著他。「現在還有沒有女學生跟蹤你呢?」

  對她這樣的詢問,他感到很窩心。「怎麼,你吃醋了啊?」

  「這不是我該吃的醋。」她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回答,她有點情緒化,有些弦外之音,希望他能感覺得出來,可惜他沒有。

  安靜的角落裡,有人高聲吟唱詩經蒹葭:「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他們駐足聆聽,直到吟唱聲畢還浸淫在低回不已的悵然情思之中。

  「很美是嗎?」費家齊從那純美又帶有幾許淒清的意境中回過神來。

  「有特別的感觸嗎?」她含有深意地一問。曾經他對伊人也有似這般遠不可觸,若即若離的思慕之情吧。

  「我想起「茵夢湖」的作者描寫主角水中尋蓮的場景。」他拾起她的手繼續往下走。「它所表現出來的情感既不是激情的佔有,也不是哀怨的悲思,而是一種若即若離,迷惘低回的相思情懷。作者委婉含蓄的手法卻把那種追尋所愛的思慕彷徨之情,發揮得淋漓盡致。」費家齊十分感性地說出心中深深的感動。

  「你非常認同愛不是佔有的說法,對嗎?」她問得黯然神傷。

  「你不認同嗎?」

  「認同。」她漠然答道,思忖著自己一點也不想佔有車子良。可若愛不是佔有,那她跟費家齊之間呢?他想佔有她嗎?凝視著他和他身後的校園、身後的天空——她想找尋答案。可是他身後的這些景物忽然之間給她一種印象——他只是一個突現在紙上的虛構人物,離她好遙遠、好遙遠的人物。

  「明葳,有機會的話,我們去巴黎度假好不好?」

  「你想舊地重遊?」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徑問道。

  「我們去楓丹白露和凡爾賽宮,去看塞納河、凱旋門和聖母院,去香榭大道喝咖啡。」他無限憧憬,想像著和她攜手共遊巴黎的浪漫。

  「好呀,反正我也還沒去過。」

  「在巴黎念書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到街上閒逛,沒有任何目的地,純粹為閒逛而閒逛。」他注視著遠方,沉緬於往日情懷。

  「感覺很優閑、很自在吧?在巴黎街頭閒逛一定別有一番滋味。」

  「你知道嗎?我還特別去羅浮宮附近的遊樂場坐摩天輪。」

  「哦?」她有些驚訝。「享受刺激嗎?」

  「不,我只是想體會一下巴黎的屋頂在我眼下的感覺。」

  「巴黎是個很美的城市對嗎?」

  「每個城市都有它獨特的味道,巴黎當然也有。去聽聽混雜的人聲、車聲,聞聞花香,你就能辨認巴黎獨特的光影,然後放逐自己去神遊。」他說話時臉上的線條是柔軟的,柔軟得令她不忍,不忍苛責他。和他緊緊相握的感覺是這般真實,她擁有他。

  車子良按時陪王妗娣到醫院作產前檢查,她已經進入需每週接受產檢的階段了,因為預產期將屆。

  醫生告訴她一切正常。

  「子良,你真的不跟我離婚嗎?」回家的路上,她不安地問丈夫。愈接近預產期她的心裡愈彷徨,她怕車子良現在對她一切的好都將隨孩子出世而結束。

  「嗯。」

  「你是為了孩子才作這樣的決定嗎?」

  「孩子當然是原因之一,」車子良坦承不諱。「還有就是,我認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他平靜地敘述。

  她注視著丈夫不再緊繃的臉孔和他友善的呼吸,感動得流下眼淚。她早感覺出他的改變了,只是她沒有把握,和平相處的日子可以維持到什麼時候,他表現出的體貼和關懷又有真情幾分?

  「那——明葳呢?她怎麼辦?」王妗娣現在還反過來替范薑明葳著想。

  「她祝福我們。」

  「你有沒有覺得對不起她?」王妗娣忍不住輕聲試探道。

  「我已經對不起她了。」車子良看著她。「不想再對不起你。」他沉穩地說出抉擇。不再逃避一切的他,心中一片坦然。

  三角關係的解決辦法註定要犧牲一個的,王妗娣一時語塞。如果她想留車子良在身邊,勢必無法顧及范薑明葳的感受了。

  「她現在怎麼樣?還好嗎?」沉默片刻之後,王妗娣問他。

  「看起來很好,她告訴我她有男朋友了。」車子良平靜地陳述。

  「真的?」王妗娣喜形於色,思忖著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所有的傷害都可以不再繼續。不過她還有點疑慮。「子良,明葳會不會是為了讓我們心裡好過一點,才說她有男朋友的,我是說這也許是她善意的謊言,你知道,她是那麼善良的女孩子。」她不安地看著車子良。

  「我想她不會這麼做吧,如果要騙我們的話,她也不必等到現在。」

  兩天之後王妗娣又回到醫院,她在家中就破了羊水,車子良倉皇中將她送往醫院。

  她很快地被送進待產室,護士為她做生產前最後的準備工作。換上產袍,灌腸之後,在她的肚子上安了好幾樣監視器。

  間隔愈來愈短的急促陣痛撕裂著她,她痛苦的呻吟逐漸轉成力竭聲嘶的哭喊。腹腔裡陣陣順逆洶湧,令她覺得自己就要死去了。

  驀地,監視器上顯示出胎兒停止了心跳的訊息,醫生和護士火速將她推進產房裡,他們必須立刻進行引產手術,結果,醫生取出她腹中已告氣絕的男嬰,她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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