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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偌大的宅子裡,只因少了一個人顯得特別冷清,好像那缺了一角的月亮,總是帶著遺憾,不夠圓、不夠亮。

  望著庭院裡傲雪淩霜的梅樹,心情低落的原清縈眼中帶著閃閃淚光,依稀間,她彷佛又看到那道天青色身影,紅泥小火爐溫著一壺茶,他在梅樹下品茗,一手拿著年末入賬的賬冊看著,不時做出對空打算盤的動作。

  她像只吃飽了的松鼠一樣,一蹦一跳的跑到他身邊,取笑父親風雅下的庸俗、市儈,一邊賞梅、一邊數著銅臭,他想當儒商不成,集文人和商人于一身,笑看風雲。

  可惜當時的豪爽笑聲已然不在了,只有蕭瑟北風伴著染霜的冬梅,梅瓣上的雪被一早的冬陽融化,露出花與枝棲,似乎無人欣賞也孤芳自賞,季節一到就開放。

  「爹,你在那邊過得好嗎?女兒想你……」眼神一黯,莫名的感傷油然而生,胸口鈍痛。

  位於梅園的書房易主了,未做一絲變動的由原清縈接收了,牆邊的書櫃擺放的不是書籍,而是歷年來的賬本,一本本依年分、月分排列整齊,看得出時時清潔,櫃子裡沒有半絲灰塵,上了桐油的書櫃光可監人。

  以兩座多寶桶當屏風置於書案後頭,上面擺放在全是玉雕的魏冰,有紅玉、青玉、白底透藍、標花綠、羊脂白玉……姿態各異的大小貔貅或嘴叨銅板或無的面朝外。

  爹說貔貅是咬錢的,只進不出,是家宅的鎮宅之寶、吉祥物,保佑府中發大財,財源廣進……

  「清丫頭,你有空嗎?娘想和你聊會兒……」解氏人未至,聲先到,話中帶著一絲委屈。

  秋水眸子一眨,原清縈倏地恢復清冷神情。「進來,自個兒的地方還用得著探頭探腦嗎?你是我娘,不是府裡的下人,想去哪裡都去得了。」

  從門邊一探的解氏訥然一笑,輕撫一絲不苟的鬢髮。「不是說你正在盤賬嘛!我怕打擾到你。」

  「無妨。」反正這事不急。

  看著比以往少了一半的賬冊,她在心裡冷笑,看來這些鋪子的掌櫃和莊子的莊頭是看人下菜碟,爹一死就起了旁的心思,她不殺雞儆猴,真要被小覷了。

  「你爹不喜歡我到書房吵他,總說他有自個兒看賬的習慣,怕我弄亂了他放好的賬冊,每到年底特別的忙碌,我常常好幾天看不到人……」她邊說邊走進書房,看到與往常無異的擺飾,她眼眶一紅,以手絹輕壓眼角。

  「有事直說,犯不著拐彎抹角,母女間沒什麼事不能提。」關上風灌進來的琉璃格子窗,她走回案桌前,神色自若的坐下。

  「我……呃,也沒什麼事,就是……」她乾笑著,顯得很不自在,對著女兒有些心裡發慌。

  明明這孩子是親生的,也疼愛有加,在這之前也處得融洽,母女倆有說有笑的,不時手挽手的逛著園子,笑語不斷。

  可是自從丈夫死後,頓失依靠的她像是丟了魂似,渾渾噩噩不知該做什麼,沒了主心骨,她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元氣一般,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身邊的人說話也聽不進耳,等她回過神來時,莫名地,兩個女兒都不親她了,她被孤立了,清丫頭更像換了一個人,話少了,也不笑了,整日繃著臉不苟言笑,看來比她爹還嚴肅,讓人不敢靠近。

  不由自主地,她跟女兒說話多了拘謹,也有一點害怕吧!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很深的溝渠,她過不去,女兒也不過來,彼此遙遙相望,既熟悉又陌生,話在嘴邊卻無語凝噎。

  其實解氏自個兒不願承認,她是怨著常年不著家的二女兒,覺得她和當娘的最不親,只黏凡事順著她的父親,父女間的親昵是她怎麼也插不進去的,甚至聽不懂兩人在笑什麼。

  同時她也嫉妒女兒,在丈夫死前的那一晚,自己這個結髮十餘年的元配不能在床榻邊守著,反而被趕了出去,丈夫的遺言只說給二女兒聽,將他身後的一切交給她而不是髮妻,讓她這個當家主母非常難堪。

  「就是什麼,說明白,不要吞吞吐吐。」她有那麼可怕嗎?

  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恍若她會吃人。

  原清縈忽然覺得心很累,一個不靠譜的親娘,心向著外人,分不清好壞又耳根子軟,別人說個三、兩句話便信以為真,反過來認為女兒做的不對,幫著別人讓她不好過,還以為是為了她好。

  「你……你不要催嘛!我一急就忘了要說什麼……」她小聲的咕噥著,埋怨女兒不貼心。「啊!我想起來,你爹停靈期間,不是提起你的婚事嗎?想在熱孝中完婚……」

  不然要再等三年,出了孝期以後。

  聞言,她不耐煩地翻開一本賬冊算賬。「不是已經安排好了,等過了年之後再說。」

  離年關不到十日,今年因府中有喪不辦年貨,但要忙的事還是很多,抽不出手來籌備婚事。

  解氏一聽,喜孜孜的拉起女兒的手。「是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大姊夫那邊問何時來下聘,趕著年前先走完三禮,把名分定下了,省得別人說你閒話……」

  聽著耳邊的喳呼聲,原清縈驟地抬頭。「關大姊夫什麼事,我成親他只需來喝杯喜酒,旁的事不用他費心。」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新人娶進門,媒人丟過牆,你大姊夫好心地為你說了一門親事,你得記情,人家也是看你有孝在身才趕在百日內迎娶,看看人家多有心……」她樂陶陶的說著,好似多了個女婿孝敬她,她有女婿給她養老,萬事不愁。

  「娘,你的女婿叫謝天運。」喝!倒是頗有手段,剛一辦完父親的喪事就找上門,的確是用心了。

  「嗄?」她一怔,停下滿嘴的滔滔不絕。

  「沒有人可以代替我決定我的終身大事,多謝大姊夫的用心良苦了,請他把心思放在身懷六甲的大姊身上,快當爹的人好好照顧妻小,不要讓他們缺衣少食。」她話中帶諷,意思是手伸得真長,自家事理不清還管到姨妹頭上了。

  因為原冰縈有孕在身,劉老太太便以她不好侍候夫婿為由給她兒子抬了一門貴妾,是她大姊的女兒,嫡親外甥女,劉漢卿欣然接受,以長者賜不可辭為由當晚便成了好事。

  受了委屈的原冰縈因此動了胎氣,差點母子倆不保,還是她帶了大夫親上劉府才保住兩人,甚至狠狠的教訓了所謂的貴妾,逼著劉家母子不能以貴妾稱之,最多原府承認是納進府的小妾,而且在她大姊生產前不得與劉漢卿同房,也不能靠近她大姊半步,否則別怪她毀了大姊夫仕途。

  被打臉的大姊夫回禮回得真快呀!在她的親事上大做文章,拿個上不了檯面的爛瘡噁心人。

  「可是我們已經說好了……」就等著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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