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掌事嫡妻 | 上頁 下頁


  神智快要渙散的孟清華忽地眼神清亮,清楚地看著她一向最為疏遠、憎惡的美婦一臉焦慮地跪在崔氏面前。她是公爹的姨娘,自己與巧姨娘並不親近,甚至是多有蔑視,可是在生死垂危的一刻,為什麼是巧姨娘心急地為她求醫,而非向來寬和、對她呵護有加的婆婆為她擔心?

  難道是她弄錯了什麼,婆婆對她的好是別有用心,而巧姨娘才是真心待她和善的?不然婆婆為何遲遲不肯吩咐鐘嬤嬤延請大夫,反而一再拖延,任她徘徊在生死關頭?

  孟清華已經分不清誰是誰非,她只知道再不把腹中的孩兒生下,不僅孩子保不住,連她的命也將香消玉殞。

  “急什麼,不是去請產婆了,聽說你當年生明澤時也是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他,瞧瞧這會兒你哪有什麼不妥,一樣把咱們府裡的二少爺養大成人。”

  急得兩眼發紅的巧姨娘緊捉著崔氏大紅色繡牡丹描金月華裙裙擺,不肯放手。“那讓大少奶奶喝點參湯吊著……補氣,總要等大少爺回府,那是大少爺第一個孩子……”

  崔氏眼底一閃冷意,彎身看似要扶起巧姨娘,卻袖子一搧,好似不慎地搧向巧姨娘臉上,巧姨娘忽地吃疼,跌坐在地,嬌嫩的瑩白雪腕便扭傷了。

  巧姨娘的相護行為不但不能讓孟清華多得半刻生機,反被崔氏示意趕出產房,包括孟清華的幾名大丫環以及巧姨娘的丫環和服侍婆子一個不留。

  “快!快去請大少爺回府,無論如何都要他立即回來,再不回來就要遲了!”

  “是的,姨奶奶。”一名婆子得了巧姨娘的話,低垂著頭,應聲往府外疾走。

  “紅櫻,你去找老爺,就說大少奶奶動了胎氣早產了,怕是會難產,要他知會孟家一聲……”

  “奴婢知曉該怎麼說。”巧姨娘的丫環急匆匆的穿堂而去,隱沒在爬滿紫藤花開的影壁,行色急迫。

  縱使巧姨娘急忙做了些安排,但仍敵不過人心的險惡,她派出去的人全都被擋在大門、二門出不去。

  屋內的呻吟聲似乎變輕了,很輕很輕……

  痛到全身痙孿的孟清華下身有什麼不斷地流出,呼吸變得好輕好輕,人也慢慢地往上飄。

  痛,彷佛消失了。

  抬眼一望,鑲嵌雕海棠花梨花木妝台鎏金點翠銅鏡中,她看到好幾條人影晃動,有大嫂長、大嫂短,嘴甜地討要珠釵寶簪的小姑,丈夫的兩名妾室眉姨娘和珍姨娘,以及以帕子輕按眼角拭淚的婆婆。

  可是,在那一張張宛若憂心忡忡的臉上,她看見上揚的嘴角,她們的眼中沒有淚,卻有著……滿意的笑?

  莫非她們在等待著她的死亡?

  水霧朦朧了雙眼,孟清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緊繃的四肢漸漸發軟,無力地垂落。

  一口氣由發白的唇瓣中吐出,孟府二小姐、周府的大少奶奶從此再無呼吸,胸口已無起伏。

  孟清華死了。

  雖然不願相信自己已亡,但是孟清華一縷芳魂立於棗紅色紗帳旁,滿目傷痛的低視著腹部隆起,兩腿間依舊血流不止的自己,兩行後悔的淚緩緩流下,她透明的手撫向胎死腹中的親骨肉。那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呀!

  “死了嗎?”

  有人這般問道,但孟清華已不關心了,她沉浸在深切的悲傷中,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終結,然人死如燈滅,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兒,他甚至來不及來到這世間……

  “好像沒氣了,我看她一動也不動了。”膽大的眉姨娘手指微顫地伸向孟清華鼻前一探。

  崔氏一聽媳婦歿了,淚水頓時由臉龐滑落。“報喪吧!我可憐的媳婦兒,竟是個無福的……”

  無福嗎?

  受不住巨大悲痛的孟清華不想再待在這兒,魂魄輕如煙霧地飄過嚶嚶低泣的婆婆和小姑,那一閃而過的瞬間,哭聲傳入耳中竟像在笑,可太過傷心的她卻未在意……

  “不可能、不可能……華兒她怎麼會……不,是假的吧!姨娘你不要騙我!我出門前她明明還好好的,還有氣力與我爭執,因我不肯交出鋪子而大吵了一架……”那日午後周明寰回來得知消息後,語帶激動地說。

  孟清華緩緩回過神看著他。是了,一大清早她和丈夫鬧得凶,只為了他把綢緞鋪子的管事權交給庶弟明澤,而非婆婆的娘家表舅,她很不高興他偏向庶出一房,讓她對婆婆食言,兩人因此大吵。

  她也想做一個為丈夫分憂的好妻子,恪盡孝道,善待小姑小叔,主持中饋,安宅興家,讓為家業操勞、奔波在外的他無後顧之憂,夫妻同心打拼。

  可是從他們成親以來,不管她怎麼做都不合他心意,分明是為他好的事在他眼裡看來卻是錯的,而且做得越多裂痕越大,兩人的不睦如雪花越積越深,幾乎成仇。

  但此時孟清華清楚感受到丈夫的悲痛,他眼中閃動的淚光深深撼動她心窩,教她為之動容。

  原來他對她不是全然無情,仍有她所不知的夫妻情分在。

  可惜她覺悟得太晚了,失去珍惜的機會。

  如果再來一回,她不會再驕縱地揮霍自己的幸運,而會斂下脾氣與他好好溝通,讓遺憾從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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