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紫竹 | 上頁 下頁


  “這種婚配之事由得你作主嗎?我可不需要你伺候,你最好乖乖認命,別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有的,誰叫你投錯胎,生錯了人家,當了我風紅娘的女兒就註定要吃苦,沒第二條路可走。”

  看著她那張神似某人的面容,風紅娘是愛恨參半,既想毀了又捨不得動手,看在眼裡痛在心坎底,沒法子不去折磨她好紓解心頭的痛。

  看她痛苦,風嬤嬤就特別快活,明明最愛他的人是她,他卻選擇了另一個人,還用如獲至寶的語氣訴說他有多幸運,能得所愛,無視她默默付出的真心。

  當著她的面,他一臉喜色地大談別的女人,還要她給予祝福,當他婚禮上的主客,笑看兩人濃情蜜意的拜完堂,新婚宴起不見客。

  多麼殘忍的男人呵!根本是拿刀割著她的心,他奪走她的一切,她也要毀掉他的一切,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娘……”

  “好啦、好啦!別再說了,十五月圓的招婿夜你就等著當新娘子,還有,不許再喊我娘,要是被其他姑娘聽見了可就不好。”

  說著說著,風嬤嬤從一堆癡戀者送來的禮物中挑出幾件最昂貴的寶石釵飾,搖著腰,笑得十分滿意地離開。

  織女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個被買進來的姑娘不急著開苞,驗明處子之身後,會特意選在滿月那夜大張旗鼓,以拍賣的方式待價而沽,出價高便能當她們的一夜夫婿,與之纏綿。

  當然天一亮就勞燕分飛了,男子會象徵性地用紅紙條寫下休書二字,表示此女是遭夫家休離的婦人,日後人人皆可欺,以金錢玩弄她們的身體。

  而這夜過後也正式掛牌接客,淪為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紅唇萬人嘗的風塵女子,過著沒有明日的皮肉生涯,除非染病而亡或有人贖身方可脫離。

  “畫兒、畫兒,你餓不餓?我給你送來你最愛吃的冬瓜鴨盅。”

  一張沾滿煤灰的小臉從窗戶底下探出,笑得傻氣地高舉手上的瓷盅。

  “元寶,你又爬高了,要是摔著怎麼得了”畫兒連忙起身,接過熱盅好讓一臉傻氣的麻臉姑娘爬進來。

  元寶十七,大她兩歲,是劈柴、燒水、送茶水的丫頭,幼時發過燒燒壞了腦子,人有點不太靈光,但對她認定的朋友相當重視,傻得憨實。

  “嘻嘻,才兩層樓高嘛!元寶皮厚,摔不痛。”她摔慣了。

  “萬一摔斷腿呢?你就不能幫老乞丐偷拿雞腿了。”雖然樓閣不高,但每次都讓她嚇出一身冷汗。

  老乞丐是養大元寶的人,年紀老得足以當她爺爺,瘸了一隻腳又盲了眼,靠乞討為生,住在城外的破廟裡。

  那時元寶肚子餓,出外尋找老乞丐,因為太餓了就坐在地上哭,聽到哭聲的畫兒心有不忍,便托老廚娘將她帶入織女坊,安插她能勝任的工作免得流離失所。

  因為這層緣故,元寶對畫兒特別好,把她當恩人看待,廚房裡若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她一定會偷拿一份,送給畫兒。

  “啊!腿斷斷,不能爬高高,老乞丐沒雞腿吃。”不行、不行,腿不能斷。

  “以後從樓梯上來,不要攀牆了,不然我不讓你來。”她老是這麼莽撞,早晚有一天會出事。

  元寶一聽,麻子臉全皺成一團。“阿叔很凶,會打人,元寶會怕。”

  她說的阿叔指的是妓院的打手,他們負責看管花娘的行動,避免她們不肯接客而逃走,另一方面若有人鬧事,也會出手阻止,身材魁梧又滿臉橫肉,任誰瞧了都會畏懼三分。

  “不怕,我會跟財叔說一聲,他不會打你。”畫兒拉著她,以絲絹輕拭她臉上的髒汙。

  “嗯!走樓梯,不爬高高,畫兒吃冬瓜鴨盅,元寶拿來的。”她一臉得意地獻寶,表示她很能幹,不笨。

  不過就算她此刻口中說著不爬高,要走樓梯,但明天又會故態復萌,忘了今天畫兒說過的話,她記性不好,忘性更大,每回叮囑再三,她一轉過身就忘個精光。

  “我不餓。”看著這張再單純不過的臉,畫兒竟有些羡慕。

  人不需要太聰明,笨一點反而快樂,若她也能像她一般癡傻,或許就不會有這滿腔化不開的愁緒。

  “不餓也要吃,元寶拿來的。”她非常堅持,一定要她吃幾口才成。

  “元寶的好意我曉得,可我真的吃不下,心裡很煩……”再過幾天就十五了,一旦有男人買下她,她的一生也就毀了。

  “煩?”元寶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快步跑向梳粧檯前,取來血紅色玲瓏琵琶。“彈它就不煩了。”

  “你……”她無奈的笑了。

  她從未喜歡過樂器,更厭惡隨樂音翩翩起舞,但是從她三歲,她娘就逼著她習琴,跟著胡人學舞,把所有取悅男人的招數都練得如火純青。

  而今,她用著不得不學的技藝討好恩客,讓他們為她癡迷瘋狂,床頭金盡,從富甲一方到一貧如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一想起自己曾親手毀掉的家庭,畫兒感觸甚深,她接過元寶遞來的琵琶,一撥輕弦先有情,再撥弦絲心愴然,三撥弦樂曲成調,幽怨哀淒的琴音緩緩飄起,彈出她內心的孤寂和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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