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淨水 | 上頁 下頁


  他不是三姑六婆,卻有唾淹千里的功力,一談是論非起來,能招架得了的人世間罕見,若不適時地轉移話題,一根舌簧能翻動千江浪,說上十個時辰亦不肯停歇。

  「……小時的童稚行為是趣味,大了便是不貞,本朝民風保守又重婦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方為婦人典範,女子當知男女授受不親之道理……」風妒惡頓了頓,看著點向肩頭的蔥白纖指,「有事?」

  她點頭,「我想問一句,你是男人嗎?」

  他用備受侮辱的神情睨視,似在質疑她的雙目不識英雄。「我是。」

  「既然是,為何你老是抱著我不放,一副已經很習慣的樣子。」她可不是他隨身攜帶的佩劍,必須不離身地常在左右。

  「我什麼時候做出有悖倫常……」他訝然地瞟向造次的大掌,滿臉通紅地放開纖纖盈握的柳腰,「淨姑娘,我……在下失禮了。」

  風妒惡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的動作很順理成章地一擁,恍若她纖穠的身子是無骨的蔓藤,若不讓她攀著便會無所依憑,他這棵強壯的大樹遂責無旁貸的成為她的依靠。

  大概是她對事情的態度都十分散漫吧!凡事以隨緣的方式解決,從未見她看重哪件事,每一天都歡歡喜喜地笑臉迎人,無憂亦無慮地讓人忍不住多疼她一些。

  「風二哥,你還是喊我小淨吧!那聲姑娘叫得人好不舒坦,我不會怪你老是摟摟抱抱地上下其手,我相信你絕無惡意。」她眨了眨水媚的眼,一臉純淨。

  「上下……其、手……」他的臉當下黑了一半,非常羞愧地想一劍砍了雙臂。

  他怎麼會糊塗得輕賤姑娘清譽,就算她不在意,他也不能原諒自己畜生一般的行徑,竟然「監守自盜」。

  他不配當個君子,是個卑劣小人,利用她的信賴行卑瑣行為,實在枉為公門青天,他的所做所為該杖罰百下,勞役三年。

  「哎呀!那只小狐狸要走了,我去追它。」好歹讓她抱一抱再走嘛!她好想撫摸雪白柔順的狐毛。

  「等一下,別追……」手一伸出去,落空,風妒惡微訝她竟快得讓他無法捉注。

  這會兒無奈搖頭的男人不再是怨聲連連的神獸,眼露恥笑的麒麟慶倖自己脫離苦海,有個更笨的傢伙接手他的苦差事,他樂得無事一身輕,冷視旁人重複他吃過的苦頭,而他不會有任何同情。

  如他所料的,不招惹是非就不是淨水仙子,她是連摘片葉子也會麻煩上身的迷糊仙女,他才掏掏耳朵準備接招,拉長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不過,他會佯裝沒聽見淒厲的叫聲,耳邊傳來的安撫聲並不驚慌,可想而知事態並不嚴重,八成又是某人闖禍了,而且鐵定在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它就躺在雜草堆底,我一腳踩下哪曉得有什麼東西,若非長長的狐尾露在外頭,誰看得出狐狸會藏在底下,我……我不想踩死它……」她造殺孽了,佛祖慈悲呀!

  「沒事,沒事,不用怕,和你沒關係,不是你的錯。」風妒惡一把擁住她,憐惜地輕撫她微顫的背。

  「它……它死了嗎?」不敢看的淨水都快哭出來了,自覺罪孽深重。

  不懼生,不懼死,她怕的並非被她誤奪性命的狐屍,而是傀對剛斷乳的小狐,那雙品亮的圓眼似淌著淚,悲傷失去至親。

  「早死了,一箭穿過背脊刺入心窩,從凝固的血跡看來,應該死了兩天以上。」他用辦案的手法確定母狐死亡的時辰以及死因。

  「咦!死了兩天?」一聽見小狐早沒了親娘,她一顆愧疚的心稍稍放下,趨近一瞧,「果然狐身都僵硬了,箭上的血暗沉濁黑。」

  幸好非她所為,否則罪過可大了。

  淨水兩手一合置於眉心,默念經文,神情肅穆一如喪家,微微金光由全身散開,仿佛籠罩在聖潔佛光之中,澄淨無塵。

  那一刹那,不只是風妒惡傻眼了,連一旁低嗚的幼狐也抬起頭,出神地望著宛若月華初綻的光彩,一開始的排斥轉為嗚咽地繞行她腳邊,似有靈性地不斷嗅聞她不同于凡人的清香。

  不過那耀目的光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一起身,那一身光耀如抖落的金粉,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恍若一場夢般不復存在。

  這時,頭頂上的火球也稍微收了光芒,偏西地走到矮樹上方,斜影映照滿天餘暉,橘紅色的大地染上向晚的氣息。

  天快黑了。

  回過神的風妒惡當是一時眼花了,他左臂一橫扶著纖纖柳腰,眼神輕柔地注視被晚霞染暈的緋顏,渾然忘卻他一再強調的男女有別。

  「該走了,入夜的林子並不平靜。」趁著日落之前出林,趕至鄰鎮找間客棧歇息。

  「喔!」淨水應了一聲,回眸一視已死的母孤。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路,狐類亦然,她雖不忍亦得放下,六道輪回非她所能掌握,狐魂升天是一種解脫,它脫離了悲喜憂苦。

  只是……

  望了一眼雙目悽楚的幼狐,她每走一步路都覺得沉重,那般無助的小獸少了母獸的護佑,能在這艱辛的環境中存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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