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煞神與福星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明明是她的丈夫,為什麼要分給另一個女人?原來他隨便就能喜歡上別人。

  「其實伯娘挺好命的,在這清幽天地裡,不用和人爭搶,不必見到不想見之人,你就安心的修佛,等佛祖接你上西天淨土……」

  這丫頭在說什麼,她挺好命的?

  百里兮雲自然聽得見旁人說的話,以往上官月罵她,她只是不想回應,讓上官月一人在那急跳腳,她依舊心如止水。

  其實是因為怕哭出聲,性格剛烈的她不想當個只會流淚的女人。丈夫心志不堅,她棄了他又何妨,不能重來的人生,她甘願常伴青燈古佛,讓一滴淨水洗濯她心中的怨恨。

  但第一次有小輩說她好命,不像許久不上門的自家兄弟,指責心疼她的「退讓」;不像閨中密友上官月,讓她手刃賤人,做不到也放過自己,反倒是這丫頭開口就贊她命好。

  「……不過我想問伯娘一句,你甘心嗎?有心修佛才是佛,無心念佛佛何在?你連親骨肉都不管不顧了,何來有心?再修一百年,佛也聽不見你的祈求,無心之人被佛棄……」

  有心修佛佛才在,無心修佛佛何在……被佛棄、被佛棄……驟地,佛珠滾落一地,佛珠串的紅線斷了。

  「啊!怎麼了,什麼聲音?我好像聽見珠子落地聲……夫人,你的佛珠串……」看到地上一顆顆油亮的菩提圓珠,手裡端著茶水的文華怔住了。

  不只是她一臉驚色,就連佛珠串的主人也錯愕不已,這一串由鳳眼菩提子串起的佛珠是佛教聖物,是當年百里老將軍從南洋聖廟求的,當今世上只此一串,作為女兒的嫁妝,可見拳拳父愛。

  而今串珠的線無緣無故斷了,這意味著什麼?

  是吉?或凶?

  還是來自佛祖的示意?

  「咦!斷了呀!伯娘,是不是菩薩生氣了,說你修佛不修心,對菩薩不敬,祂在開示你修佛先修己身,你若放不下,執念太深,反而是身邊的人替你遭罪受難。」霍香涵對著供桌上的神像合掌一拜,抬頭看菩薩雙目垂視的慈悲。

  佛若有靈,當憐憫眾生。她在心裡祈願。

  「我……我的佛珠……」

  百里兮雲開口了,伸手想拾起散落一地的佛珠,可當修長纖指碰觸到圓潤有光澤的珠子,她的手忽然頓住,維持著上身微傾的姿態。

  時間像是凝止了,不再流逝,佛堂內的三個人都維持不動的動作,連呼吸都輕淺了,淺到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無聲無息地,兩行清淚由百里兮雲的頰邊滑下。眼淚如珍珠,顆顆皆珍貴。

  見狀,文華掩嘴輕泣,雖哭得淚眼婆娑,她卻在笑。

  真好,真好,夫人哭了,她終於肯把心裡的委屈哭出來。好,好,很好,香涵小姐也很好,她真是個福娃,福澤深厚……太好了,舅老爺能放心了……

  笑中帶淚的文華一吐心中鬱氣,在心中不斷地重複「好、好、好」,好到她停不住憋了多年的眼淚,替自己、替夫人、替所有想幫夫人化開心結的人哭,哭得不能自已。

  「伯娘,我幫你撿……」霍香涵蹲下身,正要拾起一顆離她最近的佛珠,誰知尚未碰到手就被拍開。

  「走。」太久沒說話,百里兮雲的聲音有些輕軟、微微沙啞。

  「伯娘要我走?」霍香涵輕聲問。

  「走。」她看著佛珠,眼神平靜得有如屋外的落葉,靜悄悄的落下,被風吹著走。

  「嗯!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不過,有些話涵兒想說,伯娘為什麼要把丈夫讓給魏雪梅?她有哪一點比你好?感情不是讓出來的,而是爭出來的,你不爭,是看不起自己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嗎?那至少你要笑著,讓別人哭,誰欠了你,刨心挖骨也要討回來。」說完霍香涵低身一福,轉身出去。

  魏雪梅,一根長在她心底的毒刺。

  百里兮雲的淚珠兒幹了,不再流,她若無其事的拾起一顆一顆的佛珠,捧在手心放入供盤中,號稱沙漠明珠的雙眼重新閃著堅韌的光芒。

  ***

  「咦!無念哥哥怎麼來了?」一走出墨府,一道站在門前的人影讓想回玉清觀找人的霍香涵咧嘴一笑。

  「無念哥哥是來接我的嗎?你好厲害哦!掐指一算就知道我在何處。」她笑著走上前,拉著他的衣袍表示歡喜。

  在玉清觀花了兩天收集其餘的藥草後,一方面擔心小丫頭在墨府的安全,一方面也想帶她前往墨門一趟,他便順著己心前來。

  聞到霍香涵身上所沾染的檀香,墨西極問:「你進了佛堂?」她,願意見人了嗎?

  「是呀!還和伯娘聊了一會,她的氣色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話少一點無妨,顯得嫺靜。

  「她和你聊天?」墨西極震驚不已。

  「嗯!我說得多,她聽得認真,我們處得還不錯。」

  「像你這樣的可人兒,哪家長輩會不喜歡。」話中有著一股被遺棄的悲傷,只是強自壓下。

  「嗯!」她微笑的點頭。

  「謹……無念道士,可否移步府內一談?」

  迎面走來的是略顯疲憊的墨之默,一接到門房傳來的消息,他就過來了。

  他看起來很累,肩都垂了,嘴角有兩道很深的紋路。

  前幾天自家發生什麼事自然有人來報,管家說陪同胡立來的人很是眼熟。

  平安鎮來了陌生人,他自然能查,沒想到竟會是以為再難見面的長子,而且對方還成了道士。

  「有什麼話請說,世無不可告人之言。」朗朗晴空,萬物生長,每一條生命都有它最後的歸處。

  聞言,墨之默嘴裡發苦。「你還不想認我嗎?不論我曾經做錯什麼、虧欠了誰,總要給我彌補的機會。」從兒子出現後卻不歸家來看,顯然他對自己仍有怨。

  「本道無念,來自無量山清風觀,師尊一清道長,本道是個清修的道士。」墨西極詳述來歷,面色平和。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認為我未盡父親之責,可是當年你出事時,我也是大力的尋人,整整找了三個月才放棄,而後仍每年都會派出人手四處尋找,只是傳回的消息都讓人大失所望。」他何嘗不願尋回自己的長子,那是他的親骨肉,第一個孩子。

  「那是你不夠用心。」找回來任人當豬宰嗎?他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寵妾滅妻還妄想父慈子孝、家和萬事興,他當老天爺是他親爹嗎?什麼好事都落在他頭上,不用付出就能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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