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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有時候她常想自己才是姊姊,而依賴著她不時回復熱線的姊姊應該是妹妹,她常常被她氣得掛掉電話。

  可是不到五分鐘她又會打來罵她一頓,繼續她千篇一律、沒創意的嘮叨,叮囑她要注意飲食、小心扒手、過馬路一定要看有無來車及紅綠燈。

  最後一句沒有例外,她會用很輕的聲音問:你幾時回家?

  說實在話,每次一聽見這句話,她都會想哭,相信海那端的姊姊肯定哭得更淒慘,但仍無怨無悔的支持她走下去,一直到她真的膩了為止。

  她有一個好姊姊。

  「不許你叫我哥哥阿漢,你可以稱呼他一聲趙先生或直接叫他趙英漢。」末了趙英妹還加了一句孩子氣的話。「哥哥是我的,你不能搶。」

  她要分分秒秒的看牢他,不讓任何人偷走他。

  「趙英妹,你想我趕你下車嗎?」用走的到鎮上不用四十分鐘。

  「你……你算什麼哥哥,又為了外人欺負我。」嗯著嘴,她一臉非常憤慨的表情。

  「她不會是外人。」趙英漢保留了一句——未來的大嫂。

  聽不懂話中另有含意的趙英妹又開始和他吵起來,不肯罷休的要他一輩子不准娶老婆,他只能是她的,誰都不可以來占位置。

  氣惱的咆哮聲,理直氣壯的刁蠻聲,其實他們兩兄妹的個性真的很像,一個不懂表達對妹妹的關愛,一個用錯方式來牽絆唯一的依靠。

  但,他們是一家人,這是永遠不變的事實。

  「乃唉厚。」

  乃唉厚在阿美族的意思是:你好嗎?

  不絕於耳的乃唉厚不停的在四周響起,穿著傳統服飾的阿美族少女在會場上穿梭,鯨面的老巫師一臉嚴肅的傳承年輕人已遺忘的古老言語。

  這是傳統文化技藝展覽會場,有不少精美的原住民編飾和雕刻物如攤販的擺在路的兩側販售,還有竹藤類的桌椅、家具亦一併展售。

  每隔一段時間,文化局就會推出地方民俗來供人遊覽,例行原始文化保持的艱巨工作,推動全民運動落實地方建設,好讓後代子孫體會前人的辛苦生活。

  黏皮糖似的趙英妹口口聲聲要黏著她大哥不放,可一轉身人就不見了,太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吸引她的好奇心,哪還記得誓言旦旦的防衛戰。

  十九歲的女孩說來還算是個孩子,玩心重是理所當然的事,要她靜止不動才真要了她的命。

  所以「落單」的兩人只好相依為命了。

  只見趙英漢如一般情侶的握著冬天的手以防她走散,走走停停狀似悠閒的在各大攤子前流連,這邊挑挑、那邊摸摸,好不愜意。

  看得多,買得少,有些東西精緻得適合觀賞和收藏,有此一東西看似平實,買了卻用不著,因此他們的手上並沒有掛太多小袋子。

  不過少見的美食倒樂於品嘗,總有幾家香味四溢的佳餚勾人胃口,不由自主的掏出鈔票買單,他們也是其中之一。

  「今天怎麼不拍照了?」瞧她的相機還寶貴的護在胸前,看得他有幾分吃味。死物比人還要受寵。

  「不了,太歡樂的氣氛我按不下快門,總覺得有罪惡感。」她會攝走別人的快樂。

  歡樂的表情只有一種,那就是笑。

  而她不喜歡拍攝浮誇的笑臉,少了一絲更深刻的自我,她拍不出令人感動的畫面。

  或許是因為她拍過太多相片的緣故吧!對拍攝的人事物要求得特別嚴苛,無法激起她內心波動的情感絕對不拍,就算總統之類的大人物站在她面前也一樣。

  「你說的話太深奧,什麼叫有罪惡感?難道你只想拍第三世界的淒涼悲慘?」絕望的眼神和無依的傷痛。

  因為愛上她,所以他上網查了她的資料,洋洋灑灑的作品讓他看得眼花撩亂,只好挑最近發表的攝影輯來欣賞。

  看得出她的作品中有一定的成熟度,不是一般業餘攝影師所能比擬,人物表情的刻劃,實景意境的抽象都恰到好處,表現出拍攝者的功力。

  他沒什麼藝術細胞,也看不出一幀相片的好壞,但她所拍攝出的作品,生動得讓人如身歷其境,感同身受的想為他們做些什麼。

  「你看過我的作品?」冬天頗為意外的一訝。這不看藝文版的人也開始留意藝文了。

  「不多。」趙英漢老實的招供,怕她出題考他。

  她不作多想的說道:「是『悲慘世界』吧!我早期的爛作品,一直很想把它丟掉,可是我的經紀人不許。」

  「不許?」經紀人有這權利嗎?

  「沒辦法,我今年沒開攝影展,他只好將它們收集成冊好大撈一票。」藝術家也需要生活,她不能不市儈。

  攝影是一項非常浪費錢的行業,底片、暗房、沖洗藥水,乃至於周遊列國的旅費和機票,日常所需都與錢離不開關係。

  在他們這一行有些自命清高不出賣自己的作品,在她看來愚蠢至極,底片可以重複沖洗N張,但人卻不能不生活。

  也許購買者只是為了擺闊、裝門面,財大氣粗的流露出庸俗,但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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