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金窩藏貴妻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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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病人之前的狀況類似植物人,整整昏迷不醒三個月,只要翻身、拍背,或是偶爾抽抽痰,其他大部分像是擦澡、換衣、按摩四肢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由季先生親力親為,她反而是最輕鬆的看護。 很慢、很慢的,床上的人兒徐緩轉動頸子,有些僵硬和些許不自然,神色也略帶受了委屈的無辜,她將看向窗外玉蘭花的視線轉回,落在神情有一點點嚴肅的護士小姐身上。「藥,很苦。」 那是道低啞的女子聲音,這是她昏迷三個月後第一次開口,喉嚨聲帶尚未恢復原來的清亮明快,聽在耳中是很勉強的發音,刮著喉頭發出。 她也被自己沙啞的粗音嚇到,因為人的記憶雖然不在了,可是她仍感覺得出這不是她原有的聲音,應該是更輕柔的、有一些軟軟的嗓音。 她是這麼認為的。 「季太太,你是病人不是來度假的觀光客,藥再苦也要吞下去,不吃藥身體怎麼會好?相信你也不願意一輩子躺在病床上,好不容易熬過艱辛的危險期,甚至幾度命危,你要比別人更努力活下去。」護士循循善誘的說道,好像頗有幾分勸人勵志的道理。 但是女人是失憶、不是失智,那雙水般明眸看出護士不是很有耐心,似乎急著打發她好向某人交代,免得落個照顧不周的失職。 看著透明玻璃杯裡八分滿的清水,以及護士手上的藥包,她抿了抿唇。「為什麼要把藥片磨成粉,你不知道會很苦嗎?而且我不會吞藥粉。」 一絲尷然和不自在閃過護士小姐臉上。「藥粉比較好吸收,以季太太剛清醒的狀態,以粉狀藥物治療較適合。」 其實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季太太已能自主吞咽,早在兩天前就已拔除鼻喂管,能自行吞食而不需要灌喂,只是吃得很慢很慢,人家十分鐘、二十分鐘就能吃完的稀飯她要吃上一小時,一小口一小口很辛苦的吞,甚至發顫的手會不小心滴落幾滴。 畢竟她昏睡不醒的時間超乎意料的長,一度被主治醫生認定救不回來,即使活命了也多半腦力受損,她曾經腦部缺氧長達半小時,呈現心跳微弱的半死亡狀態。 縱然一天三次的全身按摩,有人替她動動手腳、扳動身體各部分僵硬的關節,但還是不及自己動作來得活絡筋骨,長期臥床的結果是自個兒軀體不像自己的,不聽使喚,得要一段時間的複健才能行動自如。 而季太太醒來三天卻又不似完全清醒,時睡時醒過得迷迷糊糊,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睜開眼的時間不到三小時,一下子又累極得睡過去。 尤其是季先生來的時候睡得更沉,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季太太對季先生有某種程度的抗拒。 「季太太,拜託不要為難我,我只是照著醫生的吩咐,季先生也希望我好好照顧你,他很擔心你。」護士小姐語氣略微不耐。 病床上的女人蹙起眉,她對那個「季先生」很陌生,連長得怎麼樣也沒瞧過,只看過他拉長的背影逐漸走出視線,以及他有著骨節分明的古銅色大掌,厚實的掌心、修長的指頭,他曾輕輕握住她的手。 可是,為何激不起半絲火花,他不是她的丈夫嗎?為何她感受不到心底的悸動,只有想落淚的微酸? 「可我真的不會吞藥粉,不能換成藥片嗎?我不想吐在床上。」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她已經吐過一回。 「先把藥吃了再說,晚一點我再跟醫生說說你的情況,讓藥劑師不用特別磨成粉。」護士小姐很堅持,一步也不肯退讓。 女人很委屈的扁嘴。「我不吃,而且真的很苦,我嘴巴裡都是藥的苦味。」 遇到不聽話的病人,她臉色一沉。「季太太不要任性,你不是五歲大的小孩子,別要人哄著吃藥,我很忙,不要給我找麻煩,你睡著時好伺候多了。」 言下之意是指植物人狀況較好看顧,定時翻身、拍背,喂藥餵食簡單多了,病人不會有任何反應,也不會有半句抗議,只能任由看護人員擺佈。 護士小姐姓張,打從季太太需要專業護理人員看護後,她已是換過的第三人,目前的表現還算稱職,並無不妥或失職之處,尚稱得上是優良護士。 她被特別調派過來專職照護季太太,排的是日班,晚上由季先生接手,她雖然只照顧一個人,可是時間卻長達十小時,甚至有時季先生工作忙碌趕不及過來,會要她加班多留一、兩個小時,長期面對一個不言不語的活死人,又不能走開,和同事聊聊天,說句實在話,不枯躁煩悶是騙人的。 是人就難免有情緒,一開始不覺得有什麼,累積久了便成了一種壓力,張小姐認為自己身為護理人員懂得控制EQ、抗壓性高,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失控,遷怒他人。 殊不知她體內積存的躁悶已瀕近臨界點,連續一個多月沒放假,偶爾有人代班也不放心,怕人家搶了這個輕鬆的看護工作,加上最近和男朋友的交往不是很順利,多重的壓力蜂湧而至,工作時的用心和耐心免不了少了些。 原本她照顧的是個安靜的病人,空閒的時間很多,能做自己的事,只要維持病人的整潔和不生瘡,就算是盡了本分,沒有讓人苛責的地方。 可是誰料得到沒希望清醒的病人忽然睜開眼,她有些不專業地慌了手腳,竟為了方便自己的照顧而未及時通報主治醫生和告知病人家屬,仍當病人是昏迷狀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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