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福來祿至 | 上頁 下頁


  所以湯負心才是湯府名正言順的主子,而席玉奴是湯秀婉死後才允許住進湯府的二小姐,但條件是不得改回父姓或湯姓,一生以奴為其名。

  至於席豔娘始終住在城外的莊子,一步也不得踏入湯府,這是湯秀婉死前的要求,也是悔恨萬分的郭敬文對她的承諾,因此即使席豔娘對外自稱是郭敬文的側室,可他也從未承認過,更不曾帶她參加湯、郭兩府的家宴。

  “湯負心,你不可以這麼做,那是我爹的錢,你憑什麼斷我的銀根?”席玉奴面色青紫,忿忿地推開擋路的畫眉,沖入繡樓。

  一句二小姐讓她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席豔娘不時的灌輸也是一大原因,從小有人伺候著,要什麼有什麼,她根本分不清嫡出和庶出有何差別,認為爹既然是湯府的老爺,她自然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湯府的錢等同她的銀兩,她拿自己的錢有何不對。

  “你爹的錢?”湯負心眼露憐憫,語若冰珠。“你是傻子嗎?爹入贅湯家二十餘年,他拜的是湯家的祖先,用的是湯家的銀兩,即使死也是葬入我湯家祖墳,我姓湯,你姓席,與我湯家一不帶親,二不帶故,我有何理由要養個酒販的孩子?”

  “你……”席玉奴咬著牙,不敢相信她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湯負心以帕子掩住欲沖喉而出的咳嗽。“弄梅,弄春,我乏了,把不相干的人請走,別把這片竹林的靈氣弄濁了。”

  “是的,小姐。”弄梅,弄春做出送走喪門星的姿態,清秀可人的面龐滿是不可親近的冷意。

  “你……你別得意,我要告訴爹,你這短命鬼,為什麼不去死……啊——”

  一隻繪有白梅迎喜的青瓷杯砸中席玉奴腦門,她慘叫一聲,一旁拿著茶蠱準備為湯負心加茶的寫翠淺眉低笑,畫眉則拉低微掀的衣袖,指縫間還殘留幾滴茶漬。

  負心,娘錯了,娘錯在相信男人有真心真意,全無保留的心系一人,因他笑而歡喜,因他悲而蹙眉,因他的喜怒哀樂而感同如己。

  負心,娘對不起你,為了一個沒有肩膀的爹,讓理應受盡寵愛的你這一生有了遺憾。

  負心,娘很後悔,非常後悔,如果當初不是所嫁非人,也許今日就能舒心快活,犯不著為了個男人賠上自己……

  負心,娘自詡機智過人,可是聰明人也會做傻事,隱忍,一定要隱忍,娘沒忍住反而害了你,你要記住,能忍之人才能笑到最後。

  負心,娘要走了,不能再陪著你,湯府的房契、地契,奴才們的賣身契以及庫房的鑰匙全給你藏著,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至少要撐到弟弟能管事的一天……

  湯秀婉臨死前不是要女兒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而是要她撐著病弱的身子,以稚嫩的年紀掌管湯府的家業,不落入貪婪之人手中。

  那一年,她的身子骨已經十分虛弱,與郭敬文的夫妻情分只剩下維持表面的和睦,丈夫的背叛及席豔娘的刻意作為刺得她遍體鱗傷、身心俱疲,由於上下湯負心後未信息調養,加上心理鬱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瘦了一圈。

  但是為了女兒,為了湯府的將來,她吃藥調理,更不惜下猛藥使自己更容易受孕,明知殘破的身軀承受不起再次生產,仍執意再生一子。

  捂著胸口輕咳,湯負心忍著心口泛起的陣陣抽痛,眉心輕顰,接過寫翠遞來的藥,眼眸低垂,回想著娘親生下小她五歲的幼弟後,過了一年便離恨歸天,娘親那是的怨懟和痛恨現在仍如此清晰,歷歷在目……

  “小姐,你別想太多,要保重自個兒的身體,可不要被那種下作的東西氣著了,那個人不值得你煩心,你會活得比奴婢們都長壽。”

  “長壽……”湯負心揚唇,笑得淡然。“用不著自欺欺人,我現在不過是在和時間耗著,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席玉奴說得沒錯,我是個短命鬼。”

  “小姐盡說胡話,知秋少爺還小,你要是有個萬一他該怎麼辦。”寫翠是伺候湯負心的四個丫鬟中最沉穩的,也跟著湯負心最久。

  “是呀!小姐,你千萬不可往壞處想,你是湯府的主心骨,沒有你湯府早就垮了,老爺他……唉,根本不用指望了。”畫眉也跟著歎氣,老爺就是一個食古不化的窮酸書生,吟詩作對還行,對賺錢卻一竅不通,只知書中自有黃金屋。

  她點出了湯府目前的處境,老爺整日遛鳥逗雀,手拿書卷行風雅之事,對銀兩和鋪子的事一點都不上心,連賬本也看不懂,整日不是巴望著能進士及第,光耀門楣,要不就是長籲短歎,感慨時運不濟,銅錢一捉便與三五好友相聚,喝得醉醺醺再被人抬回來。

  就是個沒出息的,扛不住大樑,這是湯秀婉生前常掛在嘴邊的話,但她沒有反悔的餘地,認命是女人自古以來的宿命。

  不過父親的無能也是湯負心有意為之的,她不能讓他掌權,更不容許湯家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父親並非沒有能力,而是他耳根子太軟,席豔娘母女對湯家的產業虎視眈眈,但她寧可將家產分給每一個為湯府盡心的下人,也不會留給她們一丁半點。

  “我也想要多支撐些時日,可是人的壽命有限,哪能跟天爭呐,我撐得好辛苦……”如果她不是湯負心,就不用這麼苦了,大可撒手不理,做一抹遊蕩人間的孤魂,不愁紅塵事。

  她自幼便以湯藥餵養,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吃藥,一碗又一碗苦澀的藥汁灌入口中,那滿嘴的苦味就是種折磨。

  但是她又不能不喝,為了湯家,為了年僅十二歲的幼弟,再苦也得微笑咽下,不讓生命太早走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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