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鏡水 > 北之女皇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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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還在擔心白己身上的毒,韶明感動,又不想讓他看出來。她平淡地應道:「嗯。」 她已經太習慣隱藏自己的真心,可是在景沖和面前她會不小心洩漏,這令她無法自然地面對他。 「那就好。」景沖和神色柔和地說道。 她有好多好多想跟他講的,如果她能講得出來的話,可是,她講不出來,因為她不習慣。 韶明昂起臉,望看天上膠潔的寒月。 「……景沖和,人心貪得無厭,是嗎?」輕輕地,她道。 景沖和當然不知她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見她似乎有點愀愴。想了一想,回答她道:「或許是吧,是人總是有欲有求,不過,貪心並不一定全是壞的。」 韶明轉而看著他。 「怎麼說?」 「譬如一個母親,貪心地想給孩子最好的;譬如一位國君,貪心地想要做好每一件事……對了,又譬如我,總是貪心地想要看更多的書。」 他是想逗她笑嗎?韶明責怪似地看他一眼,他一臉認真,應該不是想逗她笑。 「你說什麼呢。」她沒辦法像他總是那麼純粹,她道:「你的心是乾淨的,而吾的心,是黑色的。」 景沖和一怔,隨即說:「不,我想,你的心和我的心都是肉做的,應該沒有不同。」 ……她真是跟他說不下去,韶明長歎一聲,良久,低聲道:「不過你說對了,吾也是貪心的,吾很想把你關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教你出不去,也無法見人。」只有我能見你。 她擔憂他的安危,唯有這麼做才能安心。 景沖和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是她低垂著眼眸,沒有表情,臉也和霜雪一般白。於是,他和緩地開口:「那好吧,請今上一定要在那裡放滿書,我出不去,就看書解悶。」 韶明聞言,凝視著他。 「……總覺得我們倆一直驢頭不對馬嘴。」她講的,和他答的,根本是兩回事,不過,她的心情是好些了。「你這書癡,來藏書閣這兒是想進去吧?拿去。」韶明從腰間掏出一把鑰匙扔給他。 景沖和忙接下,見她轉身就走,雖然想喚住她,卻又不知用什麼理由,她也好像很累,需要休息了。 他垂首望看手裡的鑰匙,低聲道:「我來這裡……並不是想要進去。」 韶明其實心裡是想繼續和他在一起,只是,還要和他講什麼好? 她不知道了。 澀澀地一笑,她朝寢宮的方向走去。衣帶被風吹起,一飄一擺的。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竟會是她與景沖和的生離死別。 當夜,藏書閣遭祝融之災。 烈焰在淩霄城西邊張牙舞爪,直沖天際,赤色的火焰驚人地燃燒著,在黑夜裡形成可怖的畫面。 皇宮內出了事,宮人們敲鑼打鼓地通知,御林軍立即進駐淩霄城內,宮內所有侍衛亦都整裝待命,從不輕易出現的禁衛則是將韶明的寢宮滴水不漏地包圍住,淩霄城內一片肅殺。 而韶明,只是表情冰冷,沉默地注視著那抹赤焰。 由於藏書閣裡全是易燃的書冊,火勢一發不可收抬,百來名宮僕不間斷地引水灑水,皆控制不了。於是,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直到燒光了才逐漸平息。 雖然皇宮內出事,不過韶明依然照常地上朝。即便是西邊還在冒看濃濃的黑煙,她也仍舊冷靜地聽看大臣們奏事。那態度,那神色,鎮定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她的臨危不亂,看在某些人眼裡,只是加深她冷血無情的印象。 在禦書房批閱奏章直到深夜,她回到寢宮。宮女們已經備好熱水讓她梳洗沐浴,她脫掉衣服,全身光裸地踏進香木制的木盆之中。 熱水令她清醒,而香木有安定心神之用。 藏書閣的火已滅得差不多了,外在有縱火的痕跡,是誰這麼做,目的又是為什麼? ……是想要殺掉景沖和嗎?那麼,就一定是針對她而來的。 那晚,她把鑰匙給了景沖和,雖然他並不一定有進去,可是朱遠也找不到景沖和人在哪裡,那麼他果然還是在裡面嗎? 韶明忍不住閉上眼睛。 她在事發後一直保持看冷靜,要自己絕不可洩漏半分情緒,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袖中的雙手微微地顫抖,她的心絞緊般地劇痛。 她果然不應該讓他留下來的! 在他回來的那時候,她應該什麼都不要聽他說,立刻將他送到更遠的地方才對。 可是她辦不到! 曾經放棄過的又再次得到,再一次見到他,她的決心崩塌了。 他帶回給她的東西,他為她回來的決定,徹底擊垮了她心中的防備,想要把他趕走,又不舍不忍。既然無法再送他離開,那麼,乾脆就讓他留在自己身旁,好好看住他吧。 這樣,或許他也能安全。 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可她知道這全都是安慰之詞,她只是再也不想讓他離開,所以找藉口給自己罷了。 而現在,她對他的感情,終究是害死了他! 韶明整個人沒入水中,用水封閉自己的眼耳口鼻,她緊緊地閉看雙眼,眼角有什麼東西淌流出來,全部都消失在水裡。 她不能哭!不能讓別人看到她在哭! 她是一國之君,是女皇,她必須讓所有人知道她沒有痛處,也不會被任何事物擊倒! 可是、可是…… 她在水中閉氣許久,胸腔越來越緊窒,意識也變模糊了,那巨大的悲傷,無法和眼淚一般在水中消失無跡,她真的好痛好痛。如果只有死亡不會感覺到痛,那麼,她乾脆…… 「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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