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鏡水 > 北之女皇 | 上頁 下頁
十七


  原本專心用朱砂筆批閱奏章的韶明,冷不防地低咳了一聲。

  雖然聲音很輕很低,不過從小照顧她到大的蘇嬤嬤耳尖聽到了。

  讓宮女撤走晚膳,蘇嬤嬤走近韶明身邊,關心道:「今上玉體違和,請太醫來看看吧?」

  別的宮女不敢在她批閱奏章的時候出聲,但蘇嬤嬤可不。韶明一笑,對這位情同親娘的老嬤嬤說道:「不礙事,喝些熱茶便好了。」

  「今上日理萬機,老是忘了用膳,還得老嬤嬤來看看。這會兒又要老嬤嬤提醒看注意身體,老嬤嬤快入土為安了,這可怎麼放心?」蘇嬤嬤念看。

  韶明的母后,在生龍鳳胎時難產了,雖然最後孩子仍舊產出了,可身體傷害十分之大。當時硬是用上好的藥拖了幾天,不過在龍鳳胎之一夭折時,終於也撐不住跟著走了。對韶明而言,這個奶娘,她是當作親娘來尊重的。

  知蘇嬤嬤心疼她,韶明擱下筆,道:「胡說,嬤嬤會長命百歲的。吾年年都要吃嬤嬤做的年糕。」嬤嬤做的咸年糕彈牙又滋味十足,是嬤嬤家鄉口味,她從小愛吃。

  「這孩子,唉。」蘇嬤嬤笑了笑,又歎息。說道:「嬤嬤希望你多吃、多玩,找個如意郎君嫁了,是個平凡的小姑娘……唉。」

  蘇嬤嬤不知道什麼宮廷心機,也不曉得誰好誰壞。她的感慨,只是來自一個娘的真實心情。從小便帶看疼看的孩子,那樣天真活潑、聰慧過人,本應享受一切的美好,現下卻日夜操勞,只一個勁兒的忙著國事,身旁也無良人。

  生在帝王家,實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待她老嬤嬤走了,誰來提醒她用膳歇息?誰來支持她?

  韶明離開桌案,牽起蘇嬤嬤的手,微笑道:「嬤嬤就是愛操心,吾吃得可多了,前兩日還偷偷上街玩了一趟。嬤嬤開開心心的,吾就也開心,好嗎?」

  「唉,你這娃兒。」蘇嬤嬤對她貼心的舉動和話語感動,知她是在安撫自己。

  又不舍地和韶明說說話,她這才退下了。

  韶明坐回案前,蘇嬤嬤說的話,她都懂得;蘇嬤嬤的關心,也令她感到溫暖;只是,她已經永不會是單純的小姑娘了。

  想到如意郎君和良人,右相帶來的那幾個人,她以「宮中宮女甚多,不妥」為由,不讓他們亂跑,暫時圈禁在宮中偏僻的某處,而她自己當然探都沒去探過,總之就先這樣了。

  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找如意郎君重要。譬如這本奏章裡的,北方的糧食問題;又譬如那本寫的,人頭賦稅的問題;還有許許多多的國事。

  燭火微微晃動著,韶明的影子在牆上搖擺不定。她內心有些想法,很想找誰來討論,只是那些大臣,有幾個會想要和她好好談?

  不知何故,她想到景沖和。

  莫名地,忽然有一種希望他在她身旁的心情。

  這時候,他會在吧?不管了。她喚了宮女,讓宮女去把景沖和找來。

  不一會兒,景沖和來了,站在她的面前。

  「景沖和,今日又留宮?」她問道。

  「……不,微臣正準備離開。」景沖和低聲說。他原本正要離開了,宮女跟他說韶明召見,他只好跟看來。

  自從那個下雨天,兩日過去了。那一瞬的微小接觸,令他更不知該如何跟韶明相處了。

  韶明覺得他有些不利落,但想他在自己面前經常如此,便無細思,只道:「吾有些事問你。」

  「……什麼事?」

  韶明起身,走至他身邊,背著手,繞著他道:「吾今荷包羞澀,每月總不敷用,該怎生是好?」

  聽她不是要提那個下兩天的事,景沖和放下心。但是她的問題,又教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畢竟,哪個皇帝會荷包羞澀?

  為何她總是問他如此奇怪的問題?

  「……不如,開源節流?」景沖和想一想。她繞著他走來走去,教他有些分心。「理財之道,不外乎如此。」他說。

  「是嗎?」韶明眼神微一閃,在他面前停住腳步,說道:「吾也是如此想的。那你一定也知,開源節流出自荀子的《富國》了。」

  她的逼視令他無法直觀,他只得眨了下眼掩飾。

  「是啊……」

  這反而引韶明注意了。雖然他平常總是不對勁,可今日的不對勁,比以前更不對勁些。身為一國之君,她必須要會洞悉人心,而她也的確時常揣測臣子們的心思。景沖和不是一個城府深的人,相反的,他十分透徹好瞭解,所以,他現在是怎麼了呢?

  韶明心忖著。睇看他的臉,她才發現,她好像沒有仔細地看看他過。

  他長得不難看。他不健壯,瘦且高,可並不會弱不禁風;他有張溫和的容顏,舉手投足讓人感覺十分爾雅。

  正確地說,他長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覺得,跟右相送進來的那些妖孽比起來,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適中的雙唇上,心驀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頰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這個而表現如此,她當時也是像現在這樣心跳了一下,但事後卻不覺得應該在意,因為那只是個意外罷了,所以沒讓自己再去想,可這會兒又因他而憶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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