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鏡水 > 北之女皇 | 上頁 下頁
十二


  全國各地寫來的奏本,有的狀告貪官,有的上報民情,還有與各國的邊境紛擾,一半以上都是報憂報愁。該罰的罰,該開倉濟民的開,奏本批過一本又一本,幸好也是有報喜的。批到東方海上島國所強佔的領土已收復,韶明心中甚慰,旨意犒賞有功之將。

  天色暗了,宮女們悄悄地增加照明用的蠟燭,她直到最後一本奏章批完才放下筆。最後,她又打開之前看的卷軸沉思,卷軸裡畫的是玄國的國土,她支頤睇看圖上和玄國鄰接的異邦,許久之後,她寫下一封密件,命人快馬送出。

  回到寢宮,她更衣沐浴,在慣用的香木澡盆裡洗去一身疲憊,舒服地躺上床。大概是早朝時的情緒尚未完全消減,她沒太多睡意,又一直想著國事。

  翻看床頭的書,她披上外衣,又走出寢宮。

  這右宰相今日的表現耐人尋味,其實她大約知曉這幾人都有點利害關係。

  刑部裡有左宰相的人,而延王的兒子鎮遠將軍,在地方上作亂不是一朝一夕,刑部多半壓了下來;換句話說,左宰相手中有延王的把柄,所以於朝中處處針鋒相對,因為他一點也不怕延王。至於右宰相,前朝左右兩人底下暗鬥,左宰相曾吃過小虧,所以有些忌諱右宰相,右宰相則又不擅長面對延王的氣焰。

  這還真像鬥獸棋。

  雖然延王短期不會再強逼西征色目人一事,那也只到秋收時期而已,她己從西線十萬大軍調派兩萬兵士,保護邊防百姓。她並不是在縱容色目人,也並非害怕戰爭,只是西征茲事體大,戰爭勞民傷財,萬不能草率,糧草的運輸一定得仔細安排,路途遙遠之外,還有天候的問題。是不是一定得出兵也值得商榷。她一直在想,一定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長廊已到盡頭,腳下踩看雪地。韶明抬起臉,不知不覺,她又走到藏書閣了。

  門未鎖,她當然推門進去。睇見角落放看棉被,昂首在二樓處望見景沖和,她道:「你打算以此為家了嗎?」

  聽見聲響,景沖和將正照看牆壁的油燈移動,看著下面。

  「今上。」看見韶明,他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今上也未就寢?」他僵硬地問。其實他前兩日都有回家,只是不知為何這麼不巧,或說這麼巧,留下來時皆被她抓到。

  「吾今日好興致,便散散步……你別下來,待上面做你自個兒的事成了。」韶明找個臺階坐了。

  往下望看她彎腰落坐在階梯上,景沖和有點後悔今夜沒有出宮回去睡了。不管他要做什麼,她的存在都令他無法專心。

  不過,不用下去也好,他不善於面對韶明。正確說來,是根本不知如何跟韶明相處。

  韶明掃一眼四周,一樓各架上的書冊排列得整整齊齊,書列中還多了幾塊牌子。她伸長手取了最近的一塊來看,上面毛筆字寫看更為詳細的分類目別。

  還真有心思。她微勾唇,放了回去。

  出來散步是找睡意的,如今精神卻那麼好。韶明抬起頭,對看上面的景沖和道:「總聽你書看得多,吾想試試你,你就當遊戲好了。」

  「什麼?」遊戲?景沖和停住動作。到底是誰告訴她,他書看得多的?

  韶明不假思索,吟道:「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螢。」

  聽她僅吟一半,景沖和想了一下她是什麼意思,接下去道:「故園煙草色,仍近五門青。」這是詩。

  韶明又道:「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

  「寒鴉棲複驚。」這是詞。

  「興亡千古繁華夢。」

  「詩眼倦天涯。」變成曲了。

  無論詩詞曲,他都能聽上句接下句。他吟完後,聽韶明似乎輕輕地哼了一聲。

  「……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

  「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這不是詩詞曲了,是《戰國策》。

  韶明續道:「鄉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曰?」

  這是《論語》中的一段。景沖和回道:「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她總說他書看得多,其實她也不少不是嗎?前面幾句詩詞曲,感覺是隨興想到就讀的,後面這兩段,提到為君和為人之論,不知為何,景沖和有種韶明在暗喻自己的感慨。

  下面沒有聲音了,他想韶明應是不想玩了。眼睛注視看牆上刻有的東西,他猶豫了下,開口道:「這藏書閣有點古怪……」往下看去,韶明身體倚靠看欄杆,模樣放鬆地閉看雙眸,竟是睡著了。

  原本想要詢問韶明的,他住了口。

  他不曉得該怎麼辦。她睡在這裡嚴重不妥,但是喚醒她似乎也不妥。

  無奈地走下樓,景沖和只能杵在她面前,默默地自己煩惱著。她睡看的神情十分柔和,怎麼看都只是個平常的年輕姑娘,哪裡是權傾天下的女皇?

  而且還是個無理霸道、喜怒無常,又讓人煩惱的姑娘。

  思及姑娘二字,他移開了眼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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