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鏡水 > 半掩容 >
三十一


  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把她嚇一跳,轉過頭,發現是客棧裡看到的那個落腮胡漢子。

  「是你!」她先是愣住,然後指著他大叫,很快地又捂住嘴,怕驚動到尉遲昭。

  「誰?」落腮胡漢子回頭看,沒發現身後有半個人影,才曉得她是在說自己。奇怪,他沒跟這娃兒講過話啊,她怎認識他?莫非她滿周歲的記憶可以持續到現在?「……娃兒,老子年紀大得可以做你爹了耶,別看老子這樣,老子也是很疼惜家裡那個黃臉……老婆的,你這麼小一點的時候,老子就看過你把屎把尿了,你想用這種招數引老子注意未免——痛!你踢老子!?」小腿上的疼痛讓他瞪著濃眉粗眼,鬍子都要吹起來了。

  什麼老子老子又老子的!

  「噓!」她伸出手指放在唇邊要他輕聲細語點,左右看了下,壓低聲惱道:「大叔,我也知道你老得可以做我爹了,所以別再說笑。」

  原來是他會錯意,害他驚出一身汗,差點以忘逃不過容老頭的追殺。落腮胡漢子彎腰,厚厚的嘴唇也學著她嘟起,小小聲說:

  「你這小娃兒,說話的語氣和態度跟容老頭一模一樣,好歹是老子救了你,也先說聲謝吧。」他邀功。

  「你救了我?」她瞪著他那把雜草般的嘴毛,把一切事情慢慢連接了起來。「大爺……原來那兩位大爺就是你們,是你們把我帶來這裡的!」她想起剛剛那個姑娘的話。

  「是啊!老子跟老子的好兄弟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他豪氣地拍著胸部。

  本以為小娃兒會露出崇拜感激的眼神,謝謝他的大恩大德,沒想到卻完全相反。

  「都是你們害的!」她生氣地用力扯了一把他的鬍鬚,痛得他哇哇大叫。「如果他不理我了,我就我——」也不知怎地,想到就難受,她紅了眼眶。

  落腮胡漢子錯愕地怔住,有點想開口叫暫停。

  這世界反了、反了啊!欺負人的人一臉委屈,像是他這被欺負的人的錯似,還有沒有天理?

  見她好像要掉淚,他退一大步,神色惶恐。

  「呃……老子只是路過這裡,來看好兄弟的傷,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老子沒踢你、沒罵你,也沒有拉你鬍子……你別找老子,去找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負責,就是旁邊那間房而已……老子告辭!」一拱手,他逃離現場,眼不見為淨!

  容湛語瞅著他指的方向,垂首吸了吸鼻,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又駐足在門前半晌。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咬著唇,抬起手輕輕推開。

  淡淡的藥味夾著薰香彌漫在房內,她抿著嘴,反手悄悄地將門掩上。

  「誰?」低柔的嗓音雖然添了點疲累、少了些精神,但還是醉人之極。

  容湛語下意識地抓著胸前衣服,拖著沉重不安的步伐,走進內室。

  「是我……」她睇著那垂落紗帳的床,出神了會兒。還是一樣,即使地方不同,也沒了笠帽,他們之間還是相隔兩茫茫。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垂著眸,她囁嚅地補了一句:「……小十。」她奢望他還是把她當成那個孤苦無依的「小十」。

  即使是重來一次,也不要改變態度,她絕對不會再有謊言。

  周圍的空氣彷佛一絲又一絲地被抽掉,她緊握著手,好想轉身逃跑,但卻只能逼迫自己站定在原地,等待即將來臨的審判。

  一陣沉寂,壓得她透不過氣,甚至連抬起臉都不敢。

  良久,才終於聽那溫柔的聲音緩道:「你……還好嗎?」

  她眼睛一亮,趕忙點頭。「很好!我身上沒什麼傷的!」她很快地走近床沿,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掀開那紗幔,只是找了張椅子坐下。

  「沒事,那就好。」他的語氣淡淡的,還輕咳了幾聲。

  「那你呢?你的內傷好了嗎?刀傷呢?」她擔心地問,好想看看他是否完好,卻怎麼也沒有勇氣揭開彼此間微弱卻無法消失的隔閡。

  「我很好。」他又停了下,「多虧了鏢局裡的人幫忙,謝謝你……容姑娘。」柔雲般的語調緩慢地、低聲說出最後的三個字。

  他的道謝很誠懇,說話的起伏也沒什麼不同,但是聽在容湛語耳裡,卻是宛若閃電雷擊般。

  就好像,他們好不容易拉近的那一點點距離,因為這生澀的稱呼,而又生出了一道更大更深的鴻溝。

  她……跨越不了的鴻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