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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的掌落在他的心口,苦澀緩緩沁入齊少覺的心窩,一種他說不出的憐惜在他心中蔓延。

  齊少覺深深打量她,心裡猛地一窒,薄唇竟吐出這麼一句:「對不起。」

  他倏地握住夏賦悠的柔荑,飽含愧疚的溫柔化成細吻落在她的手心。

  夏賦悠搖了搖頭,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不悅。「那……你喜歡我新學的舞嗎?我只是想當個討人喜歡的媳婦,請你別討厭我。」

  她將臉輕輕枕在夫婿的頸窩,縱容自己汲取屬於他的氣息。「身邊少了你的味道,我沒有辦法安心。」

  齊少覺的心被她似水般的柔情給融化了,他溫柔地捧起夏賦悠的臉,伸手取下她的發釵,讓她的黑髮如瀑般在他眼前宣洩。

  他望著夏賦悠一雙秋水盈盈的秀眸、兩彎雅致秀眉,沉醉在她的柔美當中。

  是因為憐她眼盲,所以才會讓她有機會左右他的情緒嗎?

  齊少覺為自己對妻子的心醉神迷感到不解。

  那天,與善胤討論完藥堂的事,他便到「妍香樓」將雨纖兒給帶出場,準備到半月橋的「京豪園」飲酒作樂、大肆放縱一番。

  卻沒想到,他腦中全是夏賦悠的一顰一笑,直到他當著雨纖兒的面喊出夏賦悠的名字時,齊少覺才恍然大悟,他早已無法擺脫夏賦悠的倩影。

  他愈想將她遺忘,她的影像便愈強烈地烙印在他胸口。

  於是,他便回到「善濟堂」繼續處理假藥事件,直到今天,他終於可以回家看她……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想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她!

  難道這……便是愛嗎?

  在他神思恍惚之際,夏賦悠拉下他的手,慎重地開口:「少覺,以後如果你想丟下我一個人,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一聲。」

  夏賦悠不含指控成分的語調委婉如曲,又似藤蔓將他勒緊、圈制。

  那一份柔情,將齊少覺所有隱藏在心裡的情感,全擠壓出胸口,湧出說不盡的心疼。

  「我不會丟下你,不會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兩夜,她是怎麼度過的。

  她為他難過嗎?

  齊少覺抬起她的臉,火般的目光逡巡在她柔美的面容上,想在她臉上找出難過失落的痕跡。

  「我知道了。」因為他的允諾,夏賦悠敞開了笑容,她知道她的夫婿是個重允諾的男子。

  「你累嗎?餓嗎?需要讓潔兒幫你準備食物嗎?」

  齊少覺聽見她的關心,兩道濃眉揪得很緊。「你為什麼不問我,這兩天究竟上哪去了?」

  「我知道你為藥房的事忙著。」

  「難道你不怕我騙你?」他俊眉微挑,瞪著夏賦悠的眸中有著狐疑。

  夏賦悠菱唇浮現柔美的弧度。「你身上沒有姑娘的胭脂味,我聞得出來。」

  她知道充斥在鼻間的是他身上染上風塵的疲憊,而不是脂粉或酒味。

  思及此,她的心也寬慰許多。

  「你又不是小狗!」齊少覺衝口便說出這句話,但他立即就後悔了——這樣的話似乎過分了點。

  誰知夏賦悠竟不以為意地咯咯笑出聲:「或許狗兒的嗅覺都不及我靈敏,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眼盲心不盲,甚至可以用心感覺到你並沒有騙我。」

  剎那間,齊少覺因為她自我揶揄的話感到微微心酸。

  夏家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才能教出如此聰慧、靈巧的女兒?

  在她身上,他完全感覺不到一個瞎子該有的自卑與自憐。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夏賦悠止住笑,伸手想「感覺」他現在的表情。

  齊少覺微挑起眉,露出一個邪佞的笑容。「不!為夫只是在想,我比較笨,一定要緊貼著你,才能聽得到你的心聲。現在我也想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齊少覺看著妻子眨動的墨睫,迅速恢復「調情」的能力,極盡吃妻子豆腐之能事。

  「哎呀!你怎麼……」感覺到丈夫將耳朵附在自己的胸口,夏賦悠羞得想立即躲開,卻被他不規矩的大手抱個滿懷。

  「讓我愛你……」齊少覺呢喃慵懶的嗓音透著誘人的魅力,微微挑撥夏賦悠的心湖。

  夏賦悠感覺臉上火般的灼熱在放肆地蔓延,她知道這句話的涵意。

  「你……別不正經了……」夏賦悠圓瞠著美眸,有種防不勝防的挫敗,縱使手腳並用,還是躲不開他刻意在她身上灑下的情種。

  突地,她的雙唇被攫住,她的抗拒全被齊少覺用火熱的柔情封緘。

  似水柔情映著枕上交頸的鴛鴦,交織出滿室春語呢喃……

  錦帳內,齊少覺支著下顎打量熟睡的妻子,看著她墨睫落在臉上的暗影,他忍不住學她用指尖去感覺,將長指輕輕遊移在她凝脂雪膚上。

  指尖停在她圓潤小巧的鼻樑上,他想起新婚之夜,夏賦悠對他說的話。

  她說她要感覺他的樣子,她不想一輩子對著一個虛幻的影子過日子……

  在他生命中,夏賦悠總有辦法喚起他心底深處最柔軟的一面。

  只要看著她,一種說不出的滿足便會悄悄竄起,相對地矛盾情緒也在心中產生抵制,這已讓他分不清,他對她的感覺是純粹的渴望又或者是……愛?

  腦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知道自己對夏賦悠的眷戀,已經悖離當初他想娶她的意圖。

  她的善解人意、聰慧靈敏已讓齊少覺發現自己無法漠視她的存在,無法忽略她的心情感受。

  如果夏賦悠不是一個瞎子,是不是他的心便能夠坦承接受自己的這番轉變?

  齊少覺被猛然撞入胸口的思緒給震撼,他擰起眉,俊逸的臉陷入沉思。

  如果她不是瞎子……他會不會在她向來平淡恬靜的神情裡,窺見另一種不同的風貌?

  她……會不會多一點屬於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齊少覺心裡有股強烈的念頭,突然很想知道夏賦悠重見光明後的樣子。

  他放輕動作起身,卻還是驚醒了枕邊的人兒。

  「你……要走了嗎?」雪白柔荑覆住他的手腕,初醒的慵懶讓她的嗓音多了一分柔膩。

  眸光落在兩人膚色相異的手腕上,齊少覺反手握住她的掌。「藥堂的事還沒處理完,我還是得出門一趟。」

  他旋身坐在床沿,心裡竟興起了想多看她一眼的念頭。

  「事情很麻煩嗎?」夏賦悠半撐起身,探出手搜尋他的臉,瑩白的臉上有無盡的溫柔。

  「是的,為了『五稀草』,可把「善濟堂」搞得天翻地覆了。」

  「五稀草?」夏賦悠聽到熟悉的藥草名,不禁訝然。

  齊少覺沒將她的反應放在心上,所有的思緒全在她的盲眼之上。「我真希望你的眼睛能看得見……」

  他歎了口氣,在夏賦悠未有反應前,張臂將她攬入懷裡,晌久才在她的額際烙上一吻。「不知道匆忙中找不找得到人上山替藥堂采『五稀草』,所以這陣子我會很忙,你不用等我,晚了就上床歇息,知道嗎?」

  「好。」夏賦悠茫然地點頭,心裡卻因為齊少覺那句話起了波瀾。

  他已經受不了她是個瞎子嗎?

  他溫柔的語氣傳達給她的,卻是無心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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