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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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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普陀寺本就有女香客人宿廂房吃齋念佛,自然不會拒絕苗千月留下。 所幸佛門之地本就是清淨之地,兩人雖同留在普陀寺,真正交集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 這一日,在焚香禱祝之中,厲炎終是見到了普陀寺方丈——法潔大師。 「一旦行剃髮得度之儀式後,便得著染衣(袈裟)自此斷誘惑,以便靜心修道。 剃除三千髮絲,就代表你已經把塵世的一切煩惱都斷掉,往後就可以專心于佛法之路,施主明白嗎?」 「弟子明白。」 草木清香迎風襲來,苗千月屏氣凝神地立在房外,心中一片空白地冷冷覷著厲炎跪地的挺拔身影。 剃除三千髮絲,把塵世的一切煩惱都斷掉……不自覺中,苗千月的眼圈已不爭氣地泛紅。 即便思緒仍懵懂,厲炎無情無緒地開口:「弟子這一生的罪孽,就以下半輩子跨入佛門,長伴青燈古佛來贖償。」 法潔大師笑了笑:「阿彌陀佛,裟婆世界眾生,舉止動念都是業。」 厲炎蹙起眉,眼底盡是不解。 他本來就是一介平民,佛言佛語佛世界對他而言,是未曾涉及的領域,如何能懂。 「弟子雖不懂佛理,但能修,請師父成全。」 「人們的心念更是快如疾風、閃電,一念之間即可遍及法界三千;成佛做祖是它,三界輪回也是它,一切的罪孽亦由它而起,一切的功德也因它而生,連說方才那句話的地藏王菩薩也懺悔業障無窮,何況是凡夫的我們呢!」 厲炎愣了半晌,一時間怔著了:「弟子駑鈍,還是不懂方丈的意思。」 深諳世故的法潔大師包容一笑:「俗雲:『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佛二年,佛在半天;學佛三年,佛在天邊。』若無法洞悉自身愛、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徒增痛苦煩惱。」 太多六根未淨之人常常為了一時衝動,今日皈依,明日就放棄修行。 再加上跟在厲炎身邊的女子,他便可知此人塵緣未盡,若真要剃髮得度之儀式,怕是會陷入自身的囹圄當中。 厲炎微愕,連忙誠然開口:「弟子心意已堅,還請方丈成全。」 法潔大師深思了片刻,好半晌才道:「這樣吧!三日後老衲將派弟子至鎮遠之外的一個小村落佈施,施主屆時就與小儈們一同隨行,回來後施主若出家之意甚堅,老衲可立即為施主行得度之儀式。」 厲炎聞言未多做辯解,只得雙掌合十拜謝。 而這一刻,杵在長廊外的苗千月聽到老方丈的決定,忐忑的心思稍稍鬆懈,再也隱忍不住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厲炎步出禪房,隱隱捕捉到苗千月獨自一人站在轉角處,那寧靜守候的纖影,心情紊亂無緒地緊緊一擰。 他深吸了口氣,仰望著飛簷上的浮雲,接著緩緩移開腳步離開。 天寧鎮位在鎮遠近郊,約莫一日腳程便可到達。 因為幾個月前大雨潰堤,淹了天寧鎮這小村落,官府的賑糧未下,只得靠著臨近城鎮的救助才能過活。 在法潔大師的囑咐下,普陀寺的儈侶駕著糧車至天寧鎮佈施。 厲炎與一群儈侶一起出發,自然也發現了苗千月跟在佈施隊伍之後。 他想,苗千月只要走累了,撐不住一定會折回普陀寺。 誰知道一裡走過一裡,轉眼天色漸暗,直到新月東升,苗千月纖雅的身形卻仍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儈侶的隊伍之後。 在厲炎的心因她而興起忐忑難安的心思之時,苗千月已因這似遙不可及的路程,累得筋疲力盡。 通往天寧鎮的路程雖僅需一日,但她自小生在努拉苗寨,至多到附近的山林野嶺采采草藥,從未走過如此遙遠的路。 虛恍之間苗千月隱然覺得自己隨著隊伍在野道上迂回盤旋,當下更覺頭暈目眩,腳步益發虛浮。 霍地一個腳步不穩,她惡狠狠被野道上的一顆大石子給絆倒。 狼狽地撲倒在地,說不出的淒涼孤寂瞬間湧上苗千月心頭,雙眸湧上熱流,片刻淚水便奪眶而出。 賭氣跌坐在地,她氣自己更氣厲炎的冷漠無情。 揚起淚眸看著隊伍愈行愈遠,她舉袖擦乾眼淚,拍去身上的塵土,吃痛地站了起身,緊抿著唇直視著前方—— 她不放棄、絕不放棄! 傷口處痛得緊,逼得苗千月一跛一拐,見路益發崎嶇,她的步伐走得更慢了,轉瞬間便拉長了距離。 「厲施主,真的不用瞧瞧苗姑娘嗎?」有個小僧隱忍不住地開口問。 打從厲炎出現在普陀寺這些日子來,這面容清雅秀麗的女施主便伴隨在厲炎身邊。 她話不多、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堅毅,不時也會幫忙寺裡的雜務,雖不明白兩人之間的糾纏,卻也不由得為她興起一股憐憫之感。 再加上由鎮遠到天寧鎮雖僅一日腳程,但落腳的寺廟就在天寧鎮內,要一個柔弱的姑娘家跟著佈施隊伍走了一天,也實在為難。 這趟路走來,厲炎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情,拚命壓抑自己不去注意苗千月的一舉一動。 厲炎聞聲瞥向身後,這一瞧才發現,在暮色蒼茫之中,荒林野道四顧悄然,竟無人影。 斂著眉目,他心一凜立刻折回,往後尋著她的身影。 當眸底終於落入她席地而坐的垂然身影時,厲炎松了口氣,連忙欺向前問:「沒事吧!」 苗千月搖了搖頭抿唇不語,臉容始終輕垂。 見她神情憂悶,厲炎壓抑著心底為她而起的苦惱情感,冷著聲道:「如果沒事,就繼續往前走。」 「你不用理我,我沒事。」她不為所動,血色極淡的兩片薄薄嘴唇微掀,兩道秀眉因為腳上隱隱作痛的傷口輕蹙著。 察覺她的異樣,厲炎蹲低了身子,心猛地一扯,炯炯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問:「受傷了?」 兩人靠得極近,近得可以讓彼此感覺兩人交錯的溫熱氣息。 苗千月下意識縮了縮腿,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喃:「沒事!」 瞧著她鬧彆扭的模樣,厲炎臉色陰沉,說不出的惱意湧上,巨掌不容抗拒地落在她纖瘦的腳踝之上,翻裙查看她的傷口。 這時他才發現,苗千月除了膝上跌了個傷口外,她湖綠色的繡花小鞋也因為與腳指的過度磨擦,指頭沁出殷紅的血絲,染紅繡在緞面上的繡紋。 「痛嗎?」他掀唇探問,緊擰的劍眉洩露出他此刻的情緒與心疼的意味。 當厲炎手指碰到她傷口時,苗千月下意識一縮,想起兩人在湖畔小屋,湖風一送,蘆絮便會漫天飛舞的美麗時光,鼻頭竟沒來由感到一酸。 就著月光,苗千月細細描繪著他臉上的情緒,沁人心頭的不是蜜意,而是苦澀的矛盾情懷。 以往他深邃的黑眸銳利如刀、漠然若冰,整個人有著肅殺血腥的氣息,但現下映入眼底的竟只是一片坦蕩蕩的憐憫之情。 她總說她要救贖他的心,而現下眼前的厲炎儼然已重生,她還要如此執拗著不肯放手嗎? 難道她只為了自己,忍心讓心愛的男子為了心裡的愧疚,耿耿於懷,下半輩子在鬱鬱寡歡中渡過? 思及此,她心裡有恐懼、痛苦,更有說不出的自慚形穢。 百轉千回的思緒緊緊揪著苗千月,避開厲炎的眼神,她拉下群擺縮回玉足,眸中隱有淚光地低聲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厲炎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怔了怔,心裡莫名惶恐地無法揣測她臉上幽怨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你回去吧!真的不用管我。」巍巔巔地拖著痛腳,苗千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看著她倔強的臉龐,厲炎這一瞬間才深深體會,苗千月的一顰一笑,從初遇那一刻起,早已深刻地烙印在心中,這一生,怕是未能再抹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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