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魂系塵香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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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驟驚,一躍而起,屋中空空蕩蕩,再無其他人的任何影跡。他躍下竹榻,整個心似乎突然從鮮花盛開的天宮掉進四周寒潭的地獄,孤冷無依,極其驚惶。忐忑不安中,又猛地發現床頭桌上有紙箋飄動。於是他一伸手,將紙抓在手中,借著月光看去,那上面的所書疼惜人心,雖然無言血淚,但信中字字句句皆如滴血,紙上點點處處都是淚痕—— 「紅衣即嫁衣,感蒼天之德,許我願成。前塵種種未及詳敘,今世累累尚待夢圓。奈何身側尚有未竟之事,故暫不能相偕避世,歸隱田園,此憾也。然我心不變,堅如磐石,縱使情別,亦思君念君,情觴滿懷,望君如斯,免我牽掛。今朝小別,必有重聚之日,你我自當堅守信約,以心相待,勿變勿疑。 香情含淚笑拜 」 那紙在蘇銘塵的手中握了不知多久,他自己反復看了也不知多久,直到他終於明白葉香情是在與他作別!不管出自何因,這信上所表示的結果都證明她的離開是出自她的本意,即使她有不舍,即使她有為難,卻還是果斷地走了。 回想起來,還留在桌上的那一壺清茶和古琴,以及她昨日那身豔紅的裝束,都是她準備將與他話別的前兆。但她把心事隱藏得太好,他竟未能看出一分一毫! 夜風冷,殘月寒,再寒再冷,都比不過他此時的心情。 小別待重逢?說得何其輕巧!她難道會不知他們究竟是「別」了多久後才有了今日的重逢?這一別後,若再見面,將比登天還難,處於這個世事天地之中,性命輕如薄紙,緣分淡不及水,誰能保證長相廝守的誓言決不更變? 他握著這張紙沖門而出。 外面還在電閃雷鳴,天際的滾滾雷聲順著大地已漸漸逼近。 他在寒徹的天地中孤獨的飛奔,要去哪裡?他尚不知道。他只想拚盡全力去抓住上天交付與他們彼此的最後一線希望,那連系兩人的命運之線啊,似掛著一片脆弱的紙鳶,在狂風顫抖,在閃電中躲閃,若維繫不住,則不是飛進飄渺的蒼穹,杳無蹤跡,便是掉落於淒涼的塵土,被掐斷所有生的權利。 雷聲躲在雲中狂笑,那一道道驚天的閃電是它冷漠的眸光閃現。目睹著人世間最慘痛的情傷,它威風又無情的喊叫著: 「去啊,去追啊,看你們如何能逃得過這一世的劫難?!」 …… …… 城內李自成的大軍們在接到撤退的命令後,在城內四處倉皇地做著撤退前最後瘋狂的掠奪。 深夜京城,到處是火把閃耀,人影竄動,以及人的哭聲喊聲,幾乎響徹整個京城。 深宮內的李自成,也在佈置撤退前的最後事宜。 牛金星丞相的建議是:大軍暫撤到陝西境內,那裡地廣人稀,還沒有其他強大的力量可以與他們抗衡,他們可以在那裡休養生息,日後再圖反攻。李自成採納了這個建議,牛丞相便匆匆下去實施細節問題了。 羅虎問道:「陛下,紅娘子所遺的健婦營尚有八百餘人,是把她們留置在這裡,還是另派一將去照管?」 李自成沉思道:「健婦營是紅娘子一手建起,斷然不能輕拋,但我軍皆是男將,指揮起來怕有不妥。」 此時門外快步走進一人,昂首道:「我來!」 李自成看去,頓時喜動顏色,叫道;「情兒,你肯回來了?」 葉香情的目光卻很疏離,微行一禮,道:「我在健婦營中久處,對那裡的事務還算熟悉,我去比較合適。剛有飛馬來報,說清軍已經到了城東七十裡處,陛下還是速速撤離比較好。」 李自成驚道:「他們來得如此之快嗎?」忙命羅虎:「羅將軍,你速去調集部隊,半個時辰後在西門等我。」 羅虎領命而去。 李自成這才細細打量著葉香情,歎道:「兒啊,你畢竟還是我的骨肉,危難關頭不肯舍我而去啊。目前形勢嚴峻,本來不應讓你犯險,但實在是軍中無人,只有拖累你了。等我們到了陝西,我絕不會勉強你委屈在軍中,到時候,你若願意離開,我也決不阻攔。」 葉香情聽了並無感動,冷冷一笑;「你就是勉強我,我也不會和你同行多久,送你出城,只因我良心不安,怕背不孝之名。」她說到這裡,眸光更寒,「其實若非你在山海衛之戰中自毀城牆,大戰臨頭時對李過、紅娘子夫婦產生疑心,故意將他們丟棄在後面的敵軍之中,眼見他們犯險都不肯回身救助,你又怎會落得如此捉襟見肘,軍中無人的地步?」 李自成立時變色,喝問道:「是誰在你耳邊造這種謠言?誰說是我陷害了李過夫婦?」 葉香情懶得與他爭辯,道:「是非曲直,千百年後自有後人為你著書立說,今夜情急,我不與你爭辯。若再耽擱,恐怕你就走不成了。」說完她一回身,又急急走出殿門。 李自成頹坐在王座之上,突然覺得身下的錦緞有種前所未有的寒冷,回想一月前初進京時的情景,宛如夢魘。曾幾何時,他從萬民景仰的闖王跌入了如今這個眾叛親離的慘境中?這個原因,恐怕要他自己回想參悟一生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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