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魂系塵香 | 上頁 下頁 |
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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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永固續答:「小王爺千萬不要曲解了新樂侯的好意,剛才稱您為蘇公子是因那日在酒樓之上見您不慣我們以舊禮相稱,故而改口。」 蘇銘塵正色道:「既然知道我不喜舊朝禮儀,又為什麼要拿這些紅塵俗事煩我?別說我不過是個被抄了家的逆臣之後,與大明已無瓜葛,就算我是正牌的太子,如今我心無江山,目無皇權,兵戈紛爭又與我何干?!」 劉文炳急得雙目垂淚,呼道:「小王爺,我等冒死而回,不只是為了朱氏皇朝,還有天下的百姓啊!李自成當初也曾以仁義之名起兵,如今奪下京城後還不是賊匪之性畢露?百姓如今對他們是怨聲載道,民心漸失。我等若能此時起兵,振王朝於頹勢,救百姓于水火,那將是千古流傳的佳話。難道您就不肯做著天下第一人嗎?」 蘇銘塵半靠在門前,似笑非笑:「朱姓累我全家被殺,我卻要反過來為它拼命?若換作是你,你肯嗎?名利富貴,生殺榮辱,誰在人世上走一圈時不是懷揣著這些夢想,經歷這些遭遇?至於福禍,雖是一半天定,一半人為,但也要順勢而行。大明氣數已盡,已無挽回的餘地,我不說是你們癡心不死,你們愛做什麼就去做,但與我無關,不要拉我同行,我並非你們的同路人。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二位是念在酒樓上的一面之緣而來與我敘舊,聽我撫琴,我自當淨手熏衣,貴賓相待。若二位執意要和我續什麼血親貴戚,談什麼皇圖霸業,恕我高攀不上,只有請二位回去了。」 劉、鞏二人大失所望,欲再苦苦相求,蘇銘塵已輕拂儒袖,背手走回屋中,不一刻,有朗朗琴聲自房中奏響,琴聲中蘇銘塵所吟唱的正是他們剛才進門前念起的那首詩:「垂縷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琴音優雅清華,不沾塵俗之氣。 劉文炳以袖拭淨臉上的淚痕,長歎著扶起鞏永固,慢慢踱出了屬於蘇銘塵的這片天地。 身後琴聲悠悠不止,歌聲不停,一曲奏完,緊接著又換歌而出,這回唱的是五代時期曾一度稱帝的蕭綱之作——《詠螢》:「本將秋草並,今與夕風輕。騰空類星隕,拂樹若花生。屏移神火照,簾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身傾。」 二人聽到此歌又都停了下來,鞏永固問道:「他唱此歌何意?他既然不希圖富貴家,難道是在笑我們妄自以螢燭之火與李自成相抗嗎?」 劉文炳聽了很久,搖頭道:「其實他對前朝也並非毫無眷戀,但世事傷他太深,令他心死。他唱此歌,只是在感歎流螢尚可來去自如,而他自身卻為世事所困,難覓知音啊!」 …… …… 東郊的淨水庵,偏僻而寧靜,是個極佳的清修之所。葉香情以前從未想過她將會在這種地方渡過自己後半生。面對青燈古佛,聽著魚罄鐘響,這裡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所有的仇恨怒火,所有的憂愁怨懟,在這裡都能得到短暫的平息。但,僅僅是這種短暫而已,因為在她的心底所潛藏的那種衝動與熱情卻不是一句「南無佛南無法,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就可以超脫的。 菩薩?菩薩是人心中的希望,是個幻夢,最終的實現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在這裡即使把外表偽裝得看似已斬斷紅塵的牽絆,但眼中所看的,心中所想的,只有一個心願,最期盼的,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她肯屈居這裡,只是在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等待一個可以真正讓她解開心結的人的到來。她在佛前訴說著她的癡,她的夢,她的喜,她的淚,因為除了閉口無言,似乎洞察萬千世事的佛像之外,整個世間中並沒有一人可以算是她真正的知己。寂寞,掩埋了她所有的情緒和快樂,回憶中也沒有任何可以令自己快慰驕傲的片段情景。她一次次地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在癡人說夢?儘管最後的答案可能是最殘酷的,但她卻執拗地不肯放棄。這便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沒有「後悔」兩字存在的餘地。 所以當今天紅娘子再次來庵中看她時,葉香情以為她又是為李自成做說客的,但她卻帶來了其他的消息: 「陛下明知吳三桂想索要陳圓圓,卻執意不肯將其送回,吳三桂給他在京的老父寫了一封家書,公開表示與我大順朝的誓死敵對。甚至不惜犧牲他父母家人的上百條人命。」 葉香情聽了冷哼著輕笑:「我早說過陳圓圓就是紅顏禍水,果不出我所料。原來這世間真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紅娘子繼續說道:「陛下本來是準備於本月六日舉行登基大典,因為吳三桂那邊的情況不明而一拖再拖,現已將登基之日暫時定在十二日,而且陛下日前已經表示有親自東征,討伐吳三桂之意。這樣一來,十二日之期也不能作準了。」 葉香情細想想,看著她道:「你有顧慮?」 紅娘子的確憂心忡忡:「如今我朝剛剛建國,萬事待興,況且進京的兵馬實在不多,雖對外號稱有二十萬之眾,實際連明朝的降兵算在一起也不過七萬余,吳三桂那邊據說已與關外有所勾結,連守兵再加上借兵,至少能和我們打成平手。我們帶著大軍興師動眾的奔波趕去,以疲軍去迎戰他的精銳部隊,勝算並不大。前幾天丞相等幾位重臣為遠征卜卦,連蔔三次都是凶兆,更令人擔憂啊!」 葉香情沉吟著走到窗邊,慢聲道:「我與他當初已經斷絕了骨肉之情,如今你和我說這些又想讓我做什麼呢?」 紅娘子綻開笑容,在她身後輕撫著她的雙肩道:「你的脾氣我還不知嗎?做事像陣風,愛恨分明。你對陛下有怨氣,恨他誤了你娘一生又來阻你姻緣,其實他也是有他自己不得已的理由啊。起碼他並不失一個為父之道。骨肉之情是上天早定,哪能是你說斷就能斷的?別說你不過是在胳膊上拉了個口子,你就是砍下自己的一條手臂,你身上流的還是他的血,這是絲毫也變不了的事實。我今天來告訴你這些,也不想亂你的心神,就是想和你道句別。」 葉香情此時才有一驚:「怎麼?你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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