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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公元1644年,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北京城破,崇禎自殺於景山,明亡。

  李自成的大軍如潮水般湧進京都皇城,整個北京的大地似乎都被歡迎闖王的人群震踏得搖晃起來。當城內一片歡聲笑語,鑼鼓喧天之時,偏遠的郊縣,明朝歷代皇帝的陵園前卻正有人在默默憑弔者這些即將被遺棄的尊貴屍骨,即使滿天的陽光燦爛,在他們的心中卻只有一陣清風,幾許淡然。

  「二百七十六年,彈指一揮間,沒想到大明朝會亡得如此之快。可悲明太祖建國之初不惜背上千古駡名而殺了多少隨他打過天下的忠臣良將,也無非是為了江山永固,大權不至於旁落,但終究未能給兒孫留下一份千古基業。若是泉下有知,崇禎這位末朝之帝要拿什麼臉面去見先祖?」

  那悠然慨歎的聲音原來是出自蘇銘塵之口,和他隨侍而伴的自然就是葉香情。她躲過了城內歡慶的喜宴,寧可陪著他到這個荒野之地來憑弔先人倒也並非她做事極端的天性,而更多的是對蘇銘塵此舉的好奇所致。他行事從來都是一副事不關己,天榻下來也不怕的樣子,闖王入城他不去湊熱鬧是在情理之中,可他竟會獨自跑到這座先朝的皇家園陵來悲古悼今著實出乎意料之外。葉香情沒有打聽,知道問了他也不說,不想惹他討厭,便順著他的思路問道:「在你看來,明朝為何會亡?」

  蘇銘塵的眉間抹過一層難言的倦怠,吐字說道:「驕奢淫逸,橫徵暴斂,好大喜功,天災人禍。歷代王朝的衰亡都逃不過這十六個字,天意、人心,盡在其中,只是若想避免實為難事。或許這也是好事,雖說每個帝王的更替都如同堂前似曾相識的歸來燕一般並無區別,但好歹每朝每代的創建之初,皇帝都肯坐下來聽取臣下的意見,民間的疾苦,百姓也可以有幾天安樂日子過,總算是件美事了。」

  葉香情認真的聽著,問道:「你看李自成能坐得幾年江山?」

  蘇銘塵道:「看他可能守得住『誠信忠貞,同甘共苦』了,若守定這八個字,或許還有三五十年的皇權夢,否則……也不過是個過眼雲煙的草莽匪首,成不了氣候的。」

  葉香情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他能把崇禎逼死,占下北京,就只能做個『草莽匪首』?你竟連個『梟雄』的稱謂都吝嗇於給他?」

  蘇銘塵淡淡而笑:「等到他一統中原,登上大寶時再說吧,如今他在我眼中就是個初得志的武夫,說他是勇士尚可,梟雄?他還遠遠不及。」

  葉香情嫣然一笑:「你眼高於頂,這天底下有誰能入得了你的眼?能贊他一聲『勇士』也算到頭了。」她仰視了一下天空的顏色,道:「天開始傍黑了,還不下山的話今晚是趕不回去了。」

  「你還要跟著我嗎?」蘇銘塵問道:「你當真不進城?」

  「不急,現在進去,城裡面鬧哄哄的,沒什麼意思。我更願意和你多清靜的坐會兒。」葉香情笑道:「我現在越發覺得你在竹林中建屋的想法真是有趣,古人雲:紅樹醉秋色,碧溪彈夜弦,已是極雅的了,原來竹下聽琴一樣的清心靜雅,我還真捨不得走。」

  蘇銘塵的笑忽然變得很詭譎,「可惜就算你不肯走,我也是要走了。」

  葉香情頓時一驚,問道:「你要去哪裡?」

  「走得越遠越好吧。」蘇銘塵唇底微翹,「我若再不走,恐怕就要大禍臨頭,到時候想走都不行了。」

  …… ……

  葉香情匆忙趕回京郊外的行宮,正在收拾行囊之際,羅虎闖了進來,見她的樣子,一臉凝重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葉香情頭也不抬的回答:「我就要走了,請代為向城內的人轉達,就說時間緊迫,我趕不及向他們道別了。」

  羅虎猛地按住她的手,喝問道:「你要和誰走?」

  葉香情瞥了他一眼,悠然一笑:「你心知肚明,何必還來問我。」

  羅虎咬緊牙根,說道:「你不能和他走,你可知他是誰?」

  葉香情停住了手,「是誰?總不是豺狼虎豹吧?」

  羅虎雙眸炯炯:「只怕比豺狼虎豹更厲害,我已經查明,他就是明永信王的第三子,他本不應該姓蘇,而是應該姓朱!永信王在二十年前被抄家,幾乎滿門抄斬,只有這第三子下落不明,一時成為懸案。其實他是被他家的老僕救走,這期間他究竟在哪裡,做過什麼,無人知道,若非我看他可疑,費盡心力刻意去查,也被他矇騙了。」

  葉香情卻無絲毫動容,「你所要說的就是這些嗎?他就算真是永信王的遺孤又如何?只會讓我更加可憐他身世孤苦,更加敬他愛他,別無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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