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潔塵 > 魂系塵香 | 上頁 下頁 |
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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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欲曙花冥冥,啼鶯相喚亦可聽。乍去乍來時近遠,才聞南陌又東城。忽似上林翻下苑,綿綿蠻蠻如有情。欲囀不囀意自嬌,羌兒弄笛曲未調。前聲後聲不相及,秦女學箏指猶色。須臾風暖朝日暾,流音變作百鳥喧。誰家懶婦驚殘夢?何處愁人憶故園?伯勞飛過聲踞促,戴勝下時桑田綠。不及流鶯日日啼花間,能使萬家春意閑。有時斷續聽不了,飛去花枝猶嫋嫋。還棲碧樹鎖千門,春樓方殘一聲曉。」 蘇銘塵的雙手輕輕按在琴弦上休息,一曲彈畢後好像了卻了一樁心事般輕鬆自在。輕舒一口氣,似無意般對外面悠然一語:「將軍在外久立,難道不累嗎?」 自竹門後轉出一人,面色暗青,氣宇凝重,原來是羅虎。 蘇銘塵瞥了他一眼,問道:「羅將軍是來殺我的?」 羅虎甕聲甕氣:「你從何得知?」 蘇銘塵一笑,直視著他:「將軍單騎前來,劍佩衣邊,臉罩寒霜,若非心中有殺氣,何須如此?」 羅虎哼聲道:「你的確聰明得很,不過這回你猜錯了。我雖然恨不得一劍殺了你,但今天我並非是來殺你的。」 「哦?」蘇銘塵滿眼的好奇,「將軍該不是來和我對奕聽琴,縱論天下事的吧?」 「你是誰?」羅虎突然發問,「說出你的真實身份,不要再這樣藏頭露尾。」 蘇銘塵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抹,面不改色,「將軍之意在下不甚明瞭,可否直言?」 「好!」羅虎一咬牙,揚手一指外面的竹林:「這就是我的問題。」 蘇銘塵更笑了,「將軍越說我越糊塗,以竹提問倒是高雅,可惜所指為何,還是令人費解啊。將軍就是今天立定要和我打啞謎也要給個謎面才好。」 羅虎沉聲道:「你若要謎面也容易,只想想南朝劉孝先曾寫過的一首詩就行。」 蘇銘塵微笑道:「在下孤陋寡聞,還需請教。」 羅虎道;「你既裝模作樣,我索性念給你聽:竹生荒野外,梢雲聳百尋。無人賞高節,徒自抱貞心。恥染湘妃淚,羞入上官琴。誰能制長笛,當為吐龍吟!」 蘇銘塵聽罷拊掌道:「是首好詩,意境高雅,又與我這滿林的竹子切題,只是與我何干?」 羅虎嘿嘿一笑:「你以為你躲在這鄉間小村,隱姓埋名,開堂授課就可避過所有人的耳目嗎?我知道你來歷不凡,並非一般沒落的世家子弟,甘於隱身這裡恐怕是在臥薪嚐膽,欲做匣中寶劍,池底潛龍,等待飛天之時吧?」 蘇銘塵雪白的儒袖蓋住琴身,優雅的笑容便似雨露後的青竹般明麗,「羅將軍怕是錯愛了,富貴如浮雲,名利頭上刃。就算世人都沉迷於宦海之中,也必有一人甘心置身事外作壁上觀的,那便是在下。臥薪嚐膽?我還沒有那份骨氣毅力,更何況,我若是越王勾踐,試問吳王夫差又是誰?是當今的皇上?闖王?還是尊駕?」他輕輕挑動琴弦,聲音自琴後傳來:「你我語不投機,羅將軍若不準備殺我,就請吧。」 羅虎死盯著他道:「我定能查出你的身世來,你不必太得意了。」他頓足欲走,又站住了,一眼看到葉香情竟站在竹門外。雖然她一身的風塵,形容不整,顯然是快馬奔來,但她看著蘇銘塵的眼神卻是欣喜無限。 羅虎心頭驟痛,甚至連招呼都不打,騎上自己的馬,絕塵而去。 蘇銘塵也看到了她,不禁一歎:「你們怎麼就不能讓我安靜些?」 葉香情幾步奔到他面前,低下身子,半跪半坐在他身旁,柔聲道:「昨天是我不好,思慮不周,出言不慎,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難得她如此低聲下氣的說話,連蘇銘塵都要有幾分詫異,但還是耐著性子平靜地回答:「傻丫頭,我不是生你的氣,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那裡的人事,所以才先一步離開。」 葉香情顰蹙的蛾眉漸漸鬆弛下來,看到他眼前的東西,故意轉題道:「你又在撫琴了?」繼而聲音似在幽歎:「每回見你撫琴的樣子恍若神遊太虛,在你心中,究竟是在為誰撫琴?」 蘇銘塵撫著琴弦悠悠回答:「並不為誰,或許只是在傷感一些模糊的往事,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如今你又來問我,我也回答不了。」 葉香情一側身,將自己的臉靠近在他臉前的方寸之內,輕吐蘭香,眸光銳利:「我知道在你心中一定有個人!我不管她如今是否在這世上存活,還只是你自己想出的一道虛幻的影子,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絕不會甘願做你心中那道影子的替代品,我要真真正正的活在你心裡!生了根,讓你拔也拔不走,忘也忘不掉,你明白嗎?」 蘇銘塵似有所動容,卻始終微笑,聽她說完後,以同平時一樣平淡的口吻回答:「你就愛生出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若說你是非分之想你總是不服。算了,懶得理你……」他一歎,欲拂袖站起,卻被她死死拉住長衫,再次逼問道:「你對我說實話,難道你面對我時,便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嗎?」他被迫去迎視她熱切的雙眼,突然發現這雙明眸中竟有著以前從未有過的憂傷之情,便因著這些深沉的憂傷,他心底的某些記憶在片刻被喚醒,仿佛有一雙同樣的眼睛與她的相重疊。於是他的心顫了,一時間無法儘快作答,而他短暫的沉默在她看來無疑是最好的福音,但她也怕他隨後會說出更令人傷心的話來,便緊緊偎在他身前,企圖用她的熱烈擋住了他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寒霜。 她低歎著,用醉了一般的聲音歎著:「你什麼都不要說,若這只是一場美夢,就讓我多夢一會兒好了。」 他的身子不知為何竟然僵住,既沒有擁抱她,也沒有回答她,任憑她癡情的囈語,放縱的貼合,只是獨自默默地坐著,再一次渾然忘我地沉陷進他自己神思的境界中,雖然眸中無波,卻早已心墮香塵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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